惊山鸟

　　天光未大亮，源福镇的早市已是人声鼎沸。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面点、熟食的香气，与清晨的薄雾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鲜活生动的市井画卷。
　　楼惊春几乎是跟着第一声鸡鸣就醒了过来。
　　外间榻上柔软舒适，体内灵力运转顺畅，是他离开家后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他利落地翻身起床，却发现里间的师尊早已不见踪影，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
　　正疑惑间，房门被推开，闲空山一身清爽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油纸包。
　　“醒了？正好，趁热吃。”他将一个油纸包抛给楼惊春，里面是几个皮薄馅大的鲜肉包子，还烫手着。
　　楼惊春接过，心里有些诧异。师尊竟起得比他还早，还去买了早饭？这可不像是他那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师尊的作风。
　　“吃完去趟早市。”闲空山自己则打开另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块看起来就很甜的桂花糕，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买些路上用的杂物。”
　　楼惊春三两口吞下包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他跟着闲空山下楼，汇入早市熙攘的人流。
　　闲空山依旧是一身显眼的白衣，但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上，他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污渍和碰撞，步履从容，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其中。
　　闲空山似乎并无特定目标，只是信步闲逛，偶尔在一些卖山货、杂物的摊前驻足，拿起些不起眼的东西看看，又放下。
　　楼惊春跟在他身后，目光却被两旁各式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吸引。
　　在一个卖竹编蝈蝈的摊子前，楼惊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蝈蝈编得活灵活现，翠绿可爱。
　　“喜欢？”闲空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楼惊春连忙摇头：“没有，就是看看。”
　　闲空山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却也没挪步，目光掠过蝈蝈，落在了旁边一个卖旧货的杂摊上。
　　那摊子摆着些锈蚀的刀剑、破损的瓷器，还有几本泛黄的旧书，一看就知是些蒙尘的物件。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闲空山踱步过去，随手拿起一本封面残缺、连书名都看不清的古旧线装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这个怎么卖？”他问，语气平淡。
　　摊主瞥了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咳，一堆破烂里捡的，客官您要看得上，给五个铜板拿走。”
　　闲空山眉头都没动一下，放下书，又拿起旁边一个沾满泥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质小印把玩着：“加上这个呢？”
　　“十个铜板，不能再少了！”摊主似乎觉得来了个冤大头。
　　“三个。”闲空山还价。
　　“八个！”
　　“五个，连这本书一起。”
　　摊主故作犹豫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成成成，拿走吧，算我开个张！”
　　闲空山付了钱，将旧书和木印随手塞进袖中，仿佛只是买了件无用的垃圾。
　　楼惊春在一旁看得疑惑，师尊竟会花钱买这种破烂？难道又是什么他看不懂的“坑蒙拐骗”新套路？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衣着华贵、满脸横肉的胖子，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围住了一个卖草药的老人。
　　那老人摊子上摆着些常见的药材，并无甚出奇。
　　“老东西！敢拿假药糊弄本少爷？我看你是活腻了！”胖子一脚踢翻了老人的药篓，药材散落一地。
　　老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作揖：“张少爷，冤枉啊！这都是小老儿亲自上山采的，绝无虚假啊！”
　　“还敢狡辩！给我打！”
　　眼看家丁的拳脚就要落下，周围人群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楼惊春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闲空山。
　　闲空山却只是冷眼旁观，甚至还微微后退了半步，仿佛怕溅到血。
　　他低声对楼惊春道：“看见没？这便是世道。强权即公理，弱小便是原罪。”
　　楼惊春攥紧了拳头，他体内似乎有某种温热的气息在蠢蠢欲动，想要做点什么。但他看着师尊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强行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家丁的拳头即将碰到老人身体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家丁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哎哟一声，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恰好压在了那位张少爷身上，两人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张少爷恼羞成怒，爬起来还想发作，却突然觉得浑身发痒，开始不受控制地当众扭动起来，模样滑稽至极。
　　家丁们想去扶他，却接二连三地摔倒，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闲空山这时才轻轻“咦”了一声，仿佛刚注意到这边的闹剧。
　　他拉着楼惊春的袖子，低声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走吧。”
　　楼惊春被他拉着，懵懵懂懂地挤出人群。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张少爷还在徒劳地抓挠着身体，而那位卖药老人，早已趁乱收拾了散落的药材，消失在人流中。
　　走出早市，喧嚣渐远。
　　楼惊春忍不住问道：“师傅，刚才……是您？”
　　闲空山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我怎么了？我不过是个买了本破书的过路人。”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却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时候，看不见的手，比挥出的拳头更有用。惩治恶人未必需要雷霆手段，让他当众出丑，身败名裂，往往比断他几根骨头更令人痛快。”
　　楼惊春似懂非懂，但隐约感觉到，师尊那看似冷漠的旁观背后，似乎藏着更深层的用意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忍不住又看向闲空山宽大的袖口，那本破书和那个脏印，真的只是破烂吗？
　　闲空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小惊春，这世间真正的宝贝，往往不在最光鲜亮丽之处，而藏在最不起眼的尘埃里。能否识得，端看个人的眼力和……缘分。”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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