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黄昏

　　深夜，小巫师们都睡着了。
　　南瓜们呆在阁楼顶的花园里。它们自封为黄昏学校的守护精灵。
　　一只南瓜独自呆在厨房的壁炉前。它穿着墨绿的睡袍，独自阅读着故事。从袖口里探出来的藤蔓卷住了面包。它名叫莱萨，是这些南瓜的头目，也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它可以算作是精灵或者妖怪，不过人们一般把它归到魔物一类。
　　荻伊笛靠在门前，问道，“要怎么你们才会解除诅咒？艾洛说这是你们的‘血肉诅咒’，不经过你们同意是没法解除的。”
　　莱萨飞快地转过头，看他一眼，又坐了回去，继续吃着东西，“很简单，只要你去镇上的黄昏之神的教堂，只要让他去王城中心广场装一瓶许愿池里的水，再倒在头上，诅咒会自动解除。”
　　教堂许愿池里的水？荻伊笛迟疑地站在门口。
　　“恶魔会在神的许愿池里的水现形的，会被标记。虽然那小子一看就有点令人生厌，但是我们南瓜做事有理有据。我们怀疑他是恶魔，才诅咒他。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跟你解释了。”
　　莱萨无奈地摊开爪子。
　　“恶魔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兰斯从门里挤进来，说道。
　　荻伊笛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并不吭声。
　　“那个传说中的恶魔……”
　　“为什么怀疑他？有什么依据吗？”荻伊笛开玩笑地问道。“难道你们闻到了独属恶魔的邪恶气息？”
　　围在莱萨身边的南瓜们尖叫起来，“不再说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兰斯若有所思，说道，“南瓜们做事有它们的道理。它们觉得德莱文和恶魔有关联。怪不得，看着那张和渡鸦相似的脸，我会感到厌恶。”
　　他看了看自己亲爱的朋友，没敢说出自己更大胆的猜想，“要是恶魔真的已经复活了，那么德莱文很有可能是恶魔假扮的。重生的恶魔故意扮成渡鸦的样子，就是为了找荻伊笛报仇。”
　　“王城广场……那也太远了吧。”荻伊笛感到麻烦地轻轻皱着眉，转头发现兰斯正严肃地盯着自己。
　　“别管了，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会告诉那家伙，让他自己去取点圣水。”
　　“你还是离那家伙远一点比较好。”兰斯略带敌意地说。
　　荻伊笛没有回答。
　　兰斯转过头，发现朋友已经消失了。
　　为了让德莱文上课之前就恢复正常，现在就要出发？

　　凌晨三点，荻伊笛抵达了王城广场。
　　他坐在扫帚上，绕着许愿池转了一圈，静静地等了一会。
　　没有人类会对许愿池的泉水过敏。放心吧，只有好处。
　　荻伊笛心想，“许愿池的水会让恶魔燃烧。”
　　他伸出手，捏住瓶子。一股细细的水流灌进了瓶子里。
　　荻伊笛盯着瓶子，突然好奇圣水的味道，于是往嘴里倒了一点。
　　圣水尝起来很清甜，还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然后他就燃烧了起来。首先是脑袋，随即往肩膀蔓延。
　　荻伊笛似乎在发呆，“啊，我又忘了。”
　　他有一半的魔族血统。
　　“嘶……”荻伊笛有点受不了。
　　他对自己施了光魔法，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芒。
　　他身上的火焰瞬间就熄灭了，但依旧痛苦地蜷缩着。
　　“让罪恶无所遁形的圣水……”他趴在许愿池边喃喃自语，“会让那个异乡的孩子受伤吗？”

　　荻伊笛昏昏沉沉地骑着扫帚，飞回学校。
　　他跳进窗户，降落在德莱文的宿舍门口，满意地举起装着圣水的瓶子。
　　在敲门之前，他想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地划过被烧伤的地方。
　　伤口被光魔法治愈了。他变得完好无损。
　　门被敲响了。
　　德莱文打开了门，沉默地靠在墙边。
　　自开学以来常常遇到的高年级前辈，此刻正站在门外，怀里抱着扫帚和法杖。
　　荻伊笛朝德莱文伸出手，欣喜地说，“我带回了圣水。”
　　德莱文飞快地扫了一眼小瓶子，依旧不说话。
　　荻伊笛察觉到他不信任自己。
　　“三年级就可以随意出校门了？”德莱文问道。
　　“你们也可以出去，只要上课时间在学校就可以了。”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荻伊笛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以一种讨好的口吻问道，“试试吧？”
　　德莱文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不说话。
　　荻伊笛认为他没有拒绝，自顾自地拨开瓶塞，举起手，在德莱文的额头倒下去。
　　圣水有些冰凉，灌进了德莱文的眼睛。

　　德莱文感觉自己的脸被火烧了一样疼，他惊叫一声，捂住了脸。
　　呲啦呲啦，热气在他脸上蒸腾。血污从指缝间渗出。
　　“德莱文，你没事吧？”达特翻身下床，冲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
　　埃维走了过来，挡在了德莱文面前，冷冰冰地质问荻伊笛，“你在干什么？”
　　达特也看向了闯了祸的家伙。
　　荻伊笛手足无措地站着，手还抬着，瓶子攥在手里。
　　“没关系。”德莱文冷静地说。他慢慢移开手，缓慢地眨眨眼睛，缓解眼睛的不适。
　　他略微侧着身子，仔细观察镜子里自己的面庞。所有斑点都消失了，整个人焕然一新。然后他向荻伊笛微笑，“谢谢你。”
　　在他暴露整张脸的瞬间，荻伊笛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一动不动，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咚的一声，门又被敲响了。
　　兰斯快速地走进来，站在荻伊笛背后，搂住他的肩膀，直视着德莱文气势汹汹的伙伴们。
　　埃维和达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在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时候，兰斯朝默不作声的德莱文看了一眼，不由地大惊失色，颤抖着问，“眼睛……你的右眼？”
　　埃维和达特转过头，都被吓了一跳。
　　德莱文的右眼融化了，黏在脸颊上，剩下的一只眼睛死盯着荻伊笛。
　　他就以这幅模样，向荻伊笛露出甜蜜的微笑，“我只是故意吓唬你，把眼睛变成了像史莱姆一样的胶黏质地，我这就变回去。”
　　德莱文又抬起手，捂住脸。再次移开手的时候，他的眼睛完好无损。
　　荻伊笛依旧直直地盯着他，问道，“你右眼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德莱文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贯穿了右眼。在倒圣水之前是没有的。
　　“死了以后自己抓的。”德莱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听到这种胡话，兰斯忍不住皱起了眉。
　　埃维阴阳怪气地对荻伊笛说，“怎么？你刚刚捏紧了法杖，准备动手吗？”
　　荻伊笛并不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德莱文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愧疚的神情。
　　“我可没怀疑你是恶魔。”荻伊笛在心里说。他为他们的关系感到懊恼，毕竟会长大人可没有想和谁亲近而没成功过。

　　看到德莱文没有什么异样，荻伊笛就放心地离开了。
　　“你帮他领了许愿池的圣水？”兰斯追上去问。
　　达特神色不虞地盯着他们离开，用手肘撞了一下埃维。
　　“黄昏之神的许愿池的水，能解除魔族的伪装，让魔族燃烧，皮开肉绽，显现原形。”埃维简洁地说。
　　“不是吧，听那些老南瓜喊了声恶魔，就真的怀疑起来，还拿圣水试探。”达特说道。
　　埃维思考道，“也许他觉得德莱文不长这样，是魔族变形的？”
　　“别人好心帮忙洒圣水，就要思考是不是被人家怀疑成恶魔了？你也知道我很邪恶啊。”德莱文讥笑道。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步伐轻快地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达特嚷道，“那群蠢南瓜。”
　　“也许它们很敏锐，察觉到了所谓的恶魔气息。”德莱文说道。
　　埃维提醒道，“别忘了盖住你脸上的伤。”
　　“本来用魔法遮盖了伤疤，但是圣水会破解一切修饰的魔法？”达特思索道。
　　德莱文愉悦地说道，“无所谓了。反正荻伊笛也看到了这副丑态。就以这样的真面目示人吧。”
　　面目狰狞，每次看到都会被吓一跳吗？

　　送走了荻伊笛，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
　　德莱文走进餐厅，南瓜们还是不怀好意地咻咻怪叫，绕着他，盘旋，装模作样地嗅嗅气味。
　　“好吧，难以置信，但是你真的通过了许愿池圣水的考验。而且毫发无损。”南瓜们落在餐桌上，挪动爪子，抱着胳膊说道，“请和大家好好相处吧。”
　　达特愤怒地嚷道，“快给我们道歉！”
　　南瓜们瞅了瞅他，哄笑着散开了。
　　吃完早饭，埃维和达特跟在德莱文身后一起上学去一年级的教室
　　达特说道，“难以想象这竟然只是我们在这里上学的第二天。实在是太煎熬了。我想逃了。我要回家。”
　　埃维说道，“昨天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才很漫长。”
　　德莱文转回头说道，“今天有艾洛的课，还要学基础魔法。下午还有运动课，开心点吧。”
　　达特嘟囔道，“听上去就很无聊。”

　　这天早上，他们很早就到教室了，在偏远的位置坐下。
　　同学们走进来的时候，几乎都被德莱文吸引了目光。
　　长长的伤疤取代了他脸上的脓疮，感觉更不妙了。
　　德莱文并没有感到不自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魔法书。
　　在假装预习吧？达特心下了然，他转过头，看到埃维正闭着眼睛休息。
　　他们是不是都忘了要打探荻伊笛的情报？
　　达特叹了口气，拍了拍前桌同学的肩膀，“你知道带我们参观学校的会长吗？”
　　还很拘谨的男生眼睛亮了起来，“知道啊，那是我的偶像。”
　　“你之前就认识他？”
　　“在我们王国的魔法师没有不知道他的吧。十五岁杀死了恶魔，简直就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啊。相比起来，恶魔竟然成了衬托他的小丑了。”
　　“我就是为了他到这个小镇来读书的。老实说，当我发现这里离小镇中心竟然还有几里路时，我后悔了一下。但是，这一切是值得的……”
　　达特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杀死了恶魔？真厉害啊。他现在一定变得更强了吧？”
　　“唉，你们是从龙之大陆来的，不清楚吧？我前天晚上就已经加入了他的骑士团。”
　　听到这，德莱文突然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这个滔滔不绝的家伙。
　　“前辈们告诉了我很多最新消息。以荻伊笛的水平，其实完全不用上学了吧？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魔法师了。听说有时候他会帮老师们上课。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听说在暑假的时候他解决了一些危险的魔物。”另一个同学崇拜地说，“除此以外还管住了妹妹，不让她和别人打架。”
　　“荻伊笛很可怕，杀死了恶魔。”达特忍不住嚷道。
　　一起聊天的同学有的觉得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有的却赞同地笑了起来，“确实很可怕，虽然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但是真的爱我们吗？”
　　“依我说，他的妹妹黛月莎比他还可怕，我看她甚至会杀掉普通人。”前排有一个男生说。
　　他们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聊着。

　　铃声响了，艾洛蓦地出现在教室里，热情洋溢地说，“早上好，这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我知道你们很期待……”
　　他环视了一周，看到了德莱文，猛地一惊，快步走到德莱文面前，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孩子们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德莱文抬头看着他，说道，“没什么，不是在学校里受的伤。”
　　艾洛关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德莱文盯着他，“你该上课了。”
　　艾洛看着这个奇怪的孩子，知道不能再问出什么了，他快步走上讲台，说，“让我们开始吧。”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树枝。那就是他的法杖，没有多余的装饰。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抛到空中。
　　“最基础的魔法，移动物体。那么在打架的时候能不能把敌人移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呢？如果魔力够强的话，也许拖得动吧。要是不确定，还是直接用魔法发起攻击更可靠。”
　　这种疯狂的家伙竟然会传授“可靠”的打架方案。德莱文莫名其妙地扯了一下嘴角。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孩子们被转移到海边。
　　啊？孩子们兴奋地喊了起来。
　　艾洛欢呼着说，“很有用的空间魔法，在战斗中逃跑，魔法阵完成得越快越好。如果有卷轴或者其他魔法道具，也能溜走。”
　　海浪朝孩子们扑过来。
　　在他们被淋湿之前，艾洛挥了一下树枝，海水就朝两边分开了。
　　“我们会学包括水在内的基础元素魔法。”
　　德莱文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来。
　　之后，艾洛召唤出巨大的狮鹫兽。孩子们坐在它的背上，飞回教室。
　　“可以雇佣魔物，如果有缘分可以驯养，不过没有什么为了主人死去的情节……除非你们是朋友？”
　　就这样，艾洛表演完了所有的课程。

　　下课后，孩子们依旧很感兴趣地和艾洛聊天。
　　艾洛手舞足蹈地回答着。
　　德莱文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冷眼旁观着他们。为了让大家对魔法感兴趣，他的朋友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艾洛抬起头看了看德莱文，走到教室最后一排，俯下身，兴奋地对他说，“有一次爱丽珂在和大家闲聊的时候，发现有的孩子不能完整地列举所有课程。她很沮丧，但是我从中得到了灵感——在我的第一节课用每个单独的例子展示魔法。效果很不错呢，大家能大概地了解每种魔法。”
　　德莱文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埃维和达特看上去有些困惑。
　　艾洛笑了一下，对他们说，“爱丽珂是教基础元素魔法的老师，她最擅长火魔法，也是一名剑士。下一节就是她的课，绝对不能分心，被抓住可就惨了。”
　　他给出了忠告，飘飘然地离开了。

　　这天下午，黛玥莎去找荻伊笛，发现哥哥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黛月莎刚要大喊，兰斯就探出身子，制止了她。
　　“他干什么去了？”黛玥莎抱着胳膊问，“说好要给我们辅导魔法的。”
　　她的朋友们也过来了。布瑞兹怀疑地看向了昏睡中的荻伊笛，泽维尔站在一旁偷笑。
　　“莱萨说，广场许愿池的圣水可能对德莱文这种情况有用。荻伊笛就大早上偷偷溜出去，进城领圣水了。要起个大早，不然排队会错过早上的课程。呃，这么珍贵的圣水，用来除南瓜汁……”兰斯抱怨了起来。
　　“确实，对他太好了。高年级的前辈都应该要对新生这么殷勤。兰斯你也可以多学着这样。”黛玥莎阴阳怪气地说。
　　布瑞兹对着泽维尔挑挑眉，看来有人心理不平衡了。
　　“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像渡鸦吗。”泽维尔附和道。
　　兰斯俯下身，“别生荻伊笛的气了。本来就是那群南瓜突然发疯，荻伊笛只是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他现在都累成这样了。”
　　“那就你来帮我们吧。”黛玥莎笑嘻嘻地说。
　　兰斯明白黛玥莎是在假装生气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学校的院子里，来到森林边的空地上。
　　在路上，黛月莎突然问道，“荻伊笛为什么不直接传送到王城外？再通过结界进去？那样的话他不用连夜赶过去。”
　　兰斯说道，“也许他想在夜晚飞行？”
　　黛月莎想象出那幅画面，荻伊笛坐在扫帚上，一边吹着风，一边看星星。
　　她终于不生气了。
　　他们就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练习魔法。不过，布瑞兹和泽维尔只是随便摆弄几下，就溜到一边休息了。
　　黛月莎伸出手，掌心凝聚出一根法杖。
　　她用落叶拼成龙的形状。龙朝兰斯扑了过去。
　　兰斯翻开自己的魔法书，召唤出一阵狂风，挡住了侵袭的龙。。
　　龙自由地飞行，被风穿透后又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他们合作，用落叶在空中拼成飞鱼。
　　黛月莎问道，“兰斯，你有调查到什么吗？”
　　“艾洛告诉我，德莱文是蓝玫瑰王国女王的养子。这不是很可疑吗？这种贵族家的孩子，怎么会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上学。而且乌鸦大陆和龙之大陆可是隔着一片大海啊。”
　　“我明白哪里不对劲了。龙之大陆的人们根本不知道黄昏魔法学校吧。就连乌鸦大陆这个王国的其他城市里，都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这里。”
　　兰斯说道，“等等，其实我们学校也不算隐秘。不管在哪片大陆，人们都知道荻伊笛是杀死恶魔的英雄。他的崇拜者们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他现在正在一个偏僻小镇的小学校里上学。”
　　兰斯抬起头，看向黛月莎，“同样地，那些仇恨荻伊笛的人，比如说恶魔的信徒，也会知道这所学校的存在。”
　　“我们能就此推断他们是为荻伊笛而来吗？”黛月莎说道。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认为他们肯定不怀好意。”兰斯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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