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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命女的暗线
李由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跪坐的女郎从里到外剖开,看个分明。
然而,萧清晏垂着眼帘,身形纤弱却稳如磐石,将他所有的审视与压迫感都化解于无形。
不过三日,咸阳的天空便应了她的预言,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头,降下的雨水带着泥沙的腥气,将整座城池泡在一片浑浊的泥泞之中。
疫病来得比想象中更猛烈。
先是负责搬运尸体的几名差役,前一天还在抱怨手脚酸软,第二天便一头栽倒,浑身滚烫如烙铁,胡话连篇。
恐慌如瘟疫本身,迅速在官署内蔓延。
李由脸色铁青,他深知在流民围城之际,内部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个神秘的女郎和她身边的老医者。
老陶头被急匆匆地请入府衙,面对着倒地呻吟的差役,他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
但当他想起萧清晏那双沉静的眼睛和清晰的嘱托时,心神便定了下来。
他没有去翻那些官府配给的昂贵药材,而是按照萧清晏的方略,从自己随身的布袋里取出苍术、艾叶和藿香,命人架起大锅,浓浓地熬煮成汤,分发给众人饮用。
同时,他严令所有官署房舍紧闭门窗,在室内点燃成捆的艾草,用辛辣的烟气驱逐那看不见的疫气。
起初,众人都对此半信半疑,觉得这乡野土方如何能敌得过凶猛的疫病。
然而两日之后,奇迹发生了。
那些发热的差役竟真的退了烧,虽仍虚弱,神志却已清明。
而其余人等,无一例新增。
李由亲自端着一碗尚在温热的药汤,凑到鼻尖轻嗅,那股浓烈的草木之气冲入鼻腔,让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为之一松。
他唤来老陶头,亲自查看药方,指着其中几味药材,沉声问道:“苍术并非官府配给之物,此物从何而来?”
老陶头不敢隐瞒,躬身答道:“回大人,是……是那位萧女郎。她说,城北那片无人问津的荒地里,就长着野生的苍术,只要用心挖掘,便可取之不尽。”
李由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穿过烟熏火燎的庭院,望向远处那间小小的文书房。
城北荒地……一个初来乍到的流民,竟比他这个三川郡守更了解咸阳的地理物产?
这绝非巧合。
当晚,萧清晏被再次召至堂前。
李由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你究竟是何人?”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
萧清晏跪坐于冰冷的地面上,姿态依旧谦卑,但脊背挺得笔直。
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悄然浮现:【李由—当前情绪:震惊与疑惧交织,信任度临界点。
建议:示能不示秘,归功于“古籍”与“经验”。】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冷而平静地响起:“回大人,民女之父曾为郡中小吏,一生别无所好,唯爱搜集古籍。家中藏有半部残缺的《扁鹊医经》与几卷《吕氏春秋·应同篇》,书中言及天人感应,四时变化,灾疫皆有征兆可测。民女自幼跟随父亲背诵,不敢忘怀。”
这番说辞,将一切都归于“家学渊源”,既解释了她对医理和天象的了解,又没有过分夸大,显得合情合理。
一个薄有家学、于乱世中飘零的孤女,形象瞬间变得清晰而令人信服。
李由眯起眼睛,审视着她。
半部医经?
几卷杂说?
他当然不全信,但这番话却给了他一个可以接受的台阶。
无论真相如何,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极其有用。
他需要她的能力来稳定咸阳的局面。
次日,李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官吏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破例赐予萧清晏一套小吏穿的皂色衣袍,准其列席每日的晨会,负责记录所有关于流民调度的议事。
这无异于一步登天。
当萧清晏换上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皂衣,走进议事厅时,无数或嫉妒或惊疑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会上,很快便有了新的麻烦。
一名差役头目躬身报告,东郊的流民营地昨夜有人聚众私语,情绪激动,似乎正酝酿着新的事端。
“又是这群刁民!”一名主簿拍案而起,“大人,当派兵前往,抓捕首恶,以儆效尤!”
“附议!不施以雷霆手段,他们便不知何为王法!”
众吏纷纷附和,皆主张强力镇压。
李由眉头紧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显然也倾向于此。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厅内的激昂。
“大人,”萧清晏站起身,微微躬身,“民女以为,或非谋乱,而是缺粮。”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面前的系统提示飞速闪过:【事件:流民缺粮骚动。
短期风险:暴力镇压将激化矛盾,引发大规模民变。
长期收益:若妥善解决,可收揽人心,为后续治理奠定基础。】
她不理会周围的目光,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昨日民女奉命核对各营账目,发现东营所分配的粮食,比其他营地足足少了三成,且送去的粟米多有霉变。饥寒交迫,人思乱动。若能及时换上好粮,再加以安抚,或可兵不血刃,化解危机。”
李由他将信将疑,立刻命人去府库核查账目。
一炷香后,派去的人连滚带爬地回来,脸色煞白地禀报:账目果然有误,东营的补给确实被克扣了。
李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扫了一眼堂下几名负责粮草的官吏,那几人顿时汗如雨下。
但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挥了挥手,一面命人暗中调拨足额的粮食补上,一面看向萧清晏,语气复杂地说道:“既然是你发现的问题,便由你,去东营宣谕政令吧。”
这既是考验,也是授权。
萧清晏领命而去,她借着“宣谕政令”的名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个曾为她引路的少女阿禾提拔为“粮事协理”,负责监督粮食的分发。
接着,她让随行的老陶头在营地里四处奔走,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教导流民们如何用草木灰清洁双手,如何处理秽物,以防“病从口入”。
在营地最不起眼的角落,她用一块尖石,刻下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特殊记号。
这是她与系统约定的标记,也是她为自己埋下的第一道民心动向的情报网。
当夜,东营之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
流民们捧着装满新鲜粟米的陶碗,私下里悄悄传递着一个名字:“是那个‘活命女’,是她救了我们。”
这个称呼,如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咸阳城底层最庞大的流民群体中,漾开了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李由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他负手踱步,书案上摊着两份文书。
一份,是刚从朝廷送来的廷尉府密令,嘉奖他“防疫有功,调度得当”。
另一份,则是萧清晏今日呈上来的草稿,题为《流民安置七策》。
他拿起那份草稿,目光越看越是心惊。
那上面竟赫然写着“择其壮者编为工役,修缮城防;识字者录为书佐,协助文书;有匠艺者归匠作署,按需调用……”这哪里是一个流民女子该有的见识,字里行间,俨然透着经世治国之略。
“一介流民,怎会懂得这等谋划?”他发出一声夹杂着赞叹与忌惮的冷笑,但修长的指尖,却久久地停留在草稿上,不愿移开。
咸阳的夜风变得愈发凛冽,穿过长廊,吹得竹简发出“哗啦啦”的轻响,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可阻挡的变局正在酝酿。
而那个此刻正端坐在陋室之中,安静地整理着残卷的女子,正在用手中的笔,一笔一划地,改写着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命运。
城中的浊雨虽停,但空气中那股湿冷粘腻的秽气却仿佛渗入了骨髓,久久不散。
刚刚巡视完各营防疫情况的老陶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总觉得心神不宁。
那场疫病虽然被压了下去,可他总感觉,有什么更凶险的东西,就像潮湿地里悄悄滋生的毒菌,还在暗中窥伺着这座疲惫的城池。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他毕生所学和所有的家当,可不知为何,今夜这沉甸甸的药囊,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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