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小镇

　　艾瑞尔从拉丘吉山庄来只带了两条金鱼养在银山村的家里，她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它们在水里的游动，她习惯站在矮脚凳上离玻璃鱼缸远的地方打量鱼儿自在的游泳，那样不会吓到她们，艾瑞尔想如果她是鱼儿的话肯定不想在摆动漂亮尾巴的时候撞见巨大的盯着自己看的眼珠子

　　那很可怕。

　　它们的鳞片透明的，涌动泛起的水波闪着银色，嘟嘟嘴小泡泡密集的一点点变大消失在水平面，一个红唇一个白唇，一个带着红色礼帽另一个没有，都是突突眼睛，肚子圆滚滚，拖着长长的飘带在水里打转跳舞。

　　与往日不同，它们近来一直在边缘打转，也不说话，艾瑞尔有些担心，她希望它们是活泼的，可爱的，在玻璃鱼缸里欢乐玩耍，她喜欢看着那摆动的模样。

　　因为可爱

　　很漂亮

　　她喜欢。

　　“它们累了”

　　祖母出现在她艾瑞尔身后，漆黑的眸子注视不怎么生机的金鱼，看着依旧神采奕奕的艾瑞尔，“你也累了，在外面疯了一天，赶快脱下你脏乱的衣服快些洗个澡”

　　艾瑞尔从矮脚椅上蹦下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在自己身上扫了扫，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不解

　　不脏啊，如果是在拉丘吉山庄的话

　　艾瑞尔默默地踌躇着，安安静静踩着脚下的影子离去。

　　吃饭的时候艾瑞尔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她只想快些离开这种陌生奇怪的环境，她低垂着头不懂怎么交流，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主动迎接父亲母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艾瑞尔，吃这个，上次你吃了很多呢，我今天特意又多买了点哦”，艾瑞尔看着母亲纪和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到自己碗里

　　她觉得这个叫妈妈的人很奇怪，总喜欢笑盈盈的用很奇怪的眼神瞅着自己

　　“谢谢”

　　“跟妈妈谢什么啊”

　　艾瑞尔沉下头不说话，她依旧无法熟悉突然关系变得亲近的人，相反她眼睛瞪着玻璃缸里的偶尔摆动尾巴的金鱼，虚虚晃神，它好似要坠落水底似的撞着玻璃边缘，看得艾瑞尔的心都揪了起来，她匆忙跑到金鱼缸前用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表面，发丝卷卷地贴在上面，眼睛像玻璃那般透明澄澈。

　　“祖父祖母，它们是不是被冻着了，为什么水那么的凉，所以不动的？”

　　纪和凑近她身边屈膝蹲下，“是这个两条金鱼吗”，她侧头看来眼满含关切的艾瑞尔，看得出来它们快死了，她不想让女儿伤心，说，“城里有处叫黄昏角的金鱼集市，就在明天，让祖父带你去看吧，我想应该给它们添些新朋友了”

　　“真的吗？”艾瑞尔天真的瞳孔望着母亲，他们之间亲密而又陌生，不知不觉间艾瑞尔觉得它们的确是太孤独了，只有彼此。

　　艾瑞尔同情它们，她垫着脚趴在鱼缸的边缘看，说的话童稚而天真

　　“你们要快快长大哦，明天你们的伙伴就来了哦”

　　第二天，艾瑞尔清晨就缩在离鱼缸很远的地方观望，她像金鱼一样一眨不眨，直至视线慢慢模糊，眼前是两抹花红和翠绿的水草颜色，艾瑞尔眼睛逐渐酸涩，她不懂它们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它们现在的感受，它们一直都是睁着眼睛难道不难受吗？她终于支撑不住似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伸手尽量不惊动它们隔着玻璃鱼缸摸着他们的放大的影子

　　忽然，它们像接受到感应一般在艾瑞尔猝不及防下转身对着她看，突出的眼睛里有些浑浊，转而各自游向两边分开来，艾瑞尔感觉它们眼睛涣散开来迅速黯淡下去和通体的红橘色形成鲜明对比，蓄满淡淡的悲哀。

　　艾瑞尔感觉它们和自己一样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开心，下一秒她又蹦跶起来，她为找到同伴而开心。

　　艾瑞尔深情地看着它们，“今天你们就会有新朋友啦，这个鱼缸里不再是只有你们两个了哦”

　　她眼睛笑眯眯的用手指戳着背过身的金鱼的影子。

　　“我也很想家希望可以赶快回去”

　　她坐在矮凳上胳膊支撑在膝盖上双手拖住脸，仰头看着几乎不动的它们喋喋不休地讲述很多拉丘吉山庄里发生的故事。

　　直至傍晚帕德领着她出去，去金鱼街。

　　帕德牵着她的手挤进一个很小巷子里，一段路以后豁然开朗，里面熙熙攘攘的，金色的亮光很柔和的铺洒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透明鼓囊囊的塑料制充气袋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鱼儿，她艰难地握紧帕德的手在人群中向前挤

　　“看，是老外诶”，艾瑞尔又一次听人这么说，她仰头沿着祖父牵着自己的手去看他的脸，自听到声音起艾瑞尔就想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甚至她觉得这是件非常丢人的事情，让她更加讨厌这路，可帕德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只要你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有什么所谓的呢”

　　头顶飘下帕德的声音，艾瑞尔握紧他的手由自己拽着祖父灵活地挤过人群，面红耳赤地离开这块地方。

　　远处装着金鱼的充气袋字像透明的风铃很密集的一串串挂在那里，又像身处在浪漫的海洋馆

　　“这儿真美”，艾瑞尔琥珀色的眼里倒映着五颜六色，“金鱼真是漂亮”

　　“是吗，可是我不觉得”

　　帕德眯眼盯着袋子里的鱼。

　　人群熙熙攘攘，艾瑞尔抓住帕德的腿勉强不被挤走。

　　“老板这只金鱼快死了吧”，一道尖叫般的声音划破了喧嚣，回荡在艾瑞尔耳边

　　“因为一直被关在里面”，帕德说。

　　艾瑞尔心脏漏了一拍转身看着指腹贴在一袋金鱼上的帕德

　　“艾瑞尔你为什么不喜欢银山小镇呢？”

　　帕德脸上表露出些许忧伤

　　“因为这里的人会嘲笑我也会嘲笑你，父亲与母亲……我感到陌生，我害怕，我……不自由”

　　说着艾瑞尔垂头，橘色的灯光照在她脸颊的雀斑上，祖父帕德的眸子平和沉静。

　　她想要在拉丘吉山庄上肆意窜门，在山坡上看云朵数星星睡觉，在埃拉拉婆婆的楼顶和向日葵面向晨光与傍晚的黄昏……而不是像这样待在陌生的地方与熟悉又陌生的人在一起。

　　“它们也不自由”，帕德说。

　　艾瑞尔仰头望向金鱼，忽地明白——这个地方的美丽是以它们的自由为代价的

　　她纯澈的眸子跳过人群落在那那位叠叠不休的人的身上，很快捕捉到几抹粉蓝色点落在袋底浮在水上，艾瑞尔想起了自己的金鱼。

　　再回头艾瑞尔瞥了眼生锈架子上的金鱼袋，她让帕德买了一袋粉蓝色的

　　迅速逃一样的离开这片地方，这一定是全世界最悲哀的地方了，她感受到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她的后脑勺，她所做的也只能是跑得快一点再快一些。

　　回家后，艾瑞尔将刚买来的两条金鱼放入鱼缸内，空间好像一下子变小，她惊奇地看到红唇和礼帽活泼了些，她兴奋地给它们喂食，一边给新来的一个朋友起名

　　“以后就叫你大尾巴吧”

　　只一会儿艾瑞尔瞧他们三个一起漫无目的地摆动尾巴悬在玻璃鱼缸的中层。

　　“你们是不是也不开心啊”

　　她“叮叮叮”地戳着玻璃表面。

　　此时门外进来一位年长的老人，佝偻着背。

　　“你好”，艾瑞尔并不认识她，行为上显得有丝胆怯，

　　“哎呀，是小霁吧，长那么大了啊，是我啊，不认识了？”她指着自己。

　　艾瑞尔躲在椅子背后，摇头。

　　“哎”，她老人家朝地面跺了一下脚，“我是隔壁的阿香婆婆，你小婴儿的时候你妈妈天天抱着你来的，小时候长得跟洋娃娃似的，现在也好看”

　　阿香婆婆眯眼对她笑，眼角堆着皱纹，艾瑞尔从凳子后面走出来，对她露出善意的笑。

　　“你在干什么？”

　　“看我的金鱼，我觉得它们不开心”

　　阿香婆婆佝偻着背缓慢移部至金鱼缸前面

　　“我听人说啊鱼只有三秒钟的记忆，所以它们是会忘掉难过的”

　　艾瑞尔感受着阿香婆婆布满在她脸上慢慢摩挲，从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太阳的味道，这瞬间艾瑞尔想到了拉丘吉山庄的埃拉拉婆婆，她笑起来也似她般和蔼。

　　那它们也会忘掉我……

　　艾瑞尔突然感到酸涩。

　　阿香婆婆是来找祖母的和她没聊了一会儿就挥手告别了。

　　艾瑞尔看着玻璃缸内的金鱼，盯着很久很久很久，直至觉得和红唇礼帽都非常陌生。

　　恍然艾瑞尔梦到自己也变成了金鱼，重复着单调的三秒又三秒，很累，她做惯了井底看珍珠鸟的梦——特别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凝望着透明玻璃外的风景，看见远处枝头自由衔食的鸟儿。聆听主人的喜欢，乏味的是她对我的喜欢好像只因为我外表的漂亮，艾瑞尔照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想：我宁愿丑陋自由地活着。

　　隔天清晨，艾瑞尔依旧坐在小矮凳上撑着下巴望向鱼缸里分散的金鱼，琥珀色的瞳孔里渐渐积累光泽

　　“你放了我们吧”

　　艾瑞尔忽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对上三双眼睛，“为什么？我明明对你们很好的，你们是我的好朋友啊”

　　“我们也爱你艾瑞尔”，红唇游近，“可是我们也想要自由，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真的爱我们应当给我们自由吧”

　　“可是你们会忘了我”

　　“不，唯有爱不会消失”

　　艾瑞尔看着它们，想起了自己的梦，“对，你们很漂亮，但是我爱你们”

　　雨滴沿着黑色瓦砖落下，她翻找出一把雨伞换上雨靴抱着鱼缸“啪嗒啪嗒”跑去就近的荷塘旁把它们给放了，她看着红唇，礼帽，长尾游向残荷深处

　　如果你有三秒的记忆我想比你多一秒，我想多一秒记住前一个你也用那一秒认识新的你

　　艾瑞尔将空荡荡的玻璃鱼缸放回原处就像它们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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