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小姐在横滨写小说

　　《泥中之鸦》带来的微薄稿费终于到手了。虽然数额不多，但对于几乎山穷水尽的折笠祐羽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她小心翼翼地将钞票收好，决定今天奢侈一下，去街上买点像样的食物，而不是继续靠便利店的面包和饭团度日。

　　横滨的街头依旧喧嚣而混乱。她刻意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太平的区域，在相对平静的商店街徘徊。就在她思考晚上是吃猪排饭还是拉面时，一个略显稚气又带着浓浓抱怨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又失败了。明明都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呢？大人真是难懂啊……”

　　祐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路边，背着一个看起来比他本人还大的旧背包，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戴着一顶奇怪的警帽，正对着地面唉声叹气。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看起来风尘仆仆，一副落魄的样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即使此刻写满了沮丧，依旧明亮得惊人，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敏锐感。

　　折笠祐羽的脚步顿了顿。她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少年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迷茫和孤独感，莫名地触动了她心底某个角落。她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那个……你没事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少年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毫无防备地看向她，里面盛满了纯粹的苦恼：“工作又没了……社长说我总是说些奇怪的话，吓跑了客人……可是我只是把他们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而已啊？这难道不对吗？”

　　他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

　　折笠祐羽愣了一下。这孩子的思维模式……有点特别。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年的目光忽然被她手里捏着的、刚从邮局取出来的稿费信封吸引住了。

　　“啊！是钱！”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渴望，“大姐姐！你看起来是个好人！可以请我吃一顿饭吗？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的要求直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那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像极了饿坏了的小动物。

　　折笠祐羽看着自己那还没捂热的稿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肚子可能真的在咕咕叫的少年，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这稿费也算是意外之财。

　　“好吧，”她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前面有家不错的定食屋，味道还行，价格也公道。”

　　“太好了！你果然是好人！”少年立刻跳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蹲在路边唉声叹气的根本不是他。他毫不客气地跟上祐羽的步伐：“我叫江户川乱步！”

　　折笠祐羽带着他走进了那家小小的定食屋。看着乱步对着端上来的猪排饭狼吞虎咽，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她忽然觉得那笔被“敲诈”走的稿费似乎也没那么心疼了。

　　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口饭，乱步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然后忽然抬起头，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祐羽，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说道：

　　“谢谢你请我吃饭，千羽文老师。”

　　折笠祐羽拿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她惊愕地看向乱步：“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笔名应该只有期刊编辑部和那个热情的老板娘知道才对！

　　还没等她把话问完，周围几桌的客人似乎听到了“千羽文”这个名字，纷纷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甚至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千羽文？是那个写《泥中之鸦》的……”

　　“真的吗？看起来好年轻……”

　　“是那位老师吗？”

　　折笠祐羽头皮一阵发麻！她可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乱步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唔！”乱步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瞪大了眼睛，发出不满的呜咽声。

　　祐羽压低声音，紧张地环顾四周，对那些投来的好奇目光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才松开手，对着一脸无辜的乱步低吼道：“你小点声！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乱步眨了眨眼，似乎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这还用告诉吗？老师你手指上有刚沾上的新报纸油墨味，是今天刚出的《横滨文艺评论》特有的油墨。你拿过稿费信封，指尖还有一点邮局的红色印泥没完全擦掉。结合你看起来并不宽裕却突然有钱请我吃饭，以及你身上有一种……嗯……和《泥中之鸦》那篇文章很像的、闷闷的但又很尖锐的感觉，很容易就推理出来你就是千羽文老师啊。”

　　他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常识。

　　折笠祐羽彻底愣住了。这孩子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简直可怕！这已经不是有点特别的程度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道。

　　“我都说了啊，我叫江户川乱步。”乱步撇撇嘴，脸上又露出那种沮丧的神情，

　　“只是一个总是被开除的没用的人罢了。爸爸妈妈去世后，我就一直在换工作，可是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被赶出来……大人们的世界，规矩真多，真难懂。”

　　他低下头，玩弄着衣角，声音里带着真正的困惑和失落：“他们都说我奇怪，说我想法不正常……可我明明只是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难道大人们都不说实话的吗？还是说……其实我真的很笨，所以总是理解不了他们真正的意思？”

　　折笠祐羽看着眼前这个拥有惊人天赋却对自己毫无自知之明、甚至因此陷入困境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了菱的话——“结识这个世界的‘文豪’们”。

　　这孩子，江户川乱步，肯定也是一个“文豪”。

　　但她自身都难保，租着最便宜的房间，靠着微薄的稿费生活。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这听起来简直是疯了。

　　但是……

　　看着他茫然又孤独的样子，想到他那被世俗排斥的“异常”，某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悄然滋生。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我说……乱步君，我现在的情况也很糟糕，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乱步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不过，”她话锋一转，“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不嫌弃我那个又小又暗的房间的话……可以先过来挤一挤。总比流落街头强。”

　　乱步猛地抬起头，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可以吗？千羽老师！”

　　“叫我祐羽姐就行。”折笠祐羽无奈地笑了笑，“但是说好了，只是暂时的！而且你得帮忙做家务！还有，我会想办法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嗯……更适合你的工作。”

　　她实在无法想象哪个“正常”工作场地能容得下这个一眼就能看穿一切的孩子。

　　“嗯！嗯！我会努力的！谢谢祐羽姐！”乱步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看着他轻易就相信了陌生人、对未来重新充满希望的样子，折笠祐羽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显然应该去做侦探这类工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侦探职业热不热门......反正在她的上一个世界，这个职业相当抢手。

　　......

　　饥饿像一只不断啃噬胃壁的坏老鼠，让江户川乱步蹲在路边，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无趣。大人们真是愚蠢又复杂的生物，他明明只是说出了眼睛看到的事实——

　　面包店老板围裙下面藏着给情人的卡片，律师事务所的秘书小姐用的香水和她声称昨晚加班的说辞根本对不上。

　　结果就是又一次被不耐烦地赶出来，口袋里只剩下几枚轻飘飘的、根本买不到能填饱肚子的硬币。

　　“好饿……”他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闷闷地抱怨。为什么大家都不说真话呢？为什么说实话的人反而没饭吃呢？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笨了吧，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虚伪的规则。

　　就在他自怨自艾，几乎要沉溺在这种熟悉的沮丧中时，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看起来干净却有些磨损的女士皮鞋，款式简单，但站姿极稳，仿佛钉在地上一样。

　　乱步抬起头。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的样子。

　　很年轻的一位女性，穿着素色的衣裙，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但乱步能看穿一切。

　　她的面容昳丽，但那双翡翠绿色的眼睛……

　　空洞。

　　不，不是空洞，是……极度疲惫后的麻木？

　　不对，更深。是……一种仿佛隔着一层很厚很冷的玻璃在看世界的疏离感。

　　像是刚刚从一场极其漫长、耗尽了所有心神的战争中脱身，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遥远的战场，与此刻现世的光景格格不入。

　　但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格格不入”，只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平静维持着表面的温和。

　　她不像横滨街头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人，也不像那些拥有异能力就自觉高人一等的家伙。

　　她更像……一个误入此间的、来自另一个更加残酷世界的幽魂，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硝烟和血气的沉淀，却试图扮演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

　　她站立的姿势，重心分布完美，随时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或进行闪避。

　　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关节有不易察觉的、长期训练留下的薄茧，绝不是拿笔的手那么简单。

　　脖颈、肩膀的线条，蕴藏着经过千锤百炼的协调性与力量感。

　　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被小心翼翼收敛起来的……危险气息。像是一把藏在华丽丝绸下的、饮过血的匕首。

　　这些发现如同闪电般劈进乱步的脑海，让他瞬间忘记了饥饿和沮丧。

　　他见过很多异能力者，也见过黑手党的打手，但没有人像她这样，将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强悍与一种仿佛对自身存在都感到倦怠的漠然如此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她很强。不是异能力花哨的那种强，是那种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绝对实用的、甚至可能……杀过很多人的强。

　　而且，她绝对还有更深的东西藏着，那平静淡漠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底牌。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确定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猛地照亮了乱步一直迷茫困顿的心——

　　这个人，她一定能理解我！

　　她绝对能帮我！

　　当她没有拒绝，甚至无奈地笑了笑答应时，乱步心里那只坏老鼠瞬间停止了啃噬，被一种巨大的、找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所取代。

　　他跳起来，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努力表现出符合年龄的活泼，眼睛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就是她了。

　　绝对不会错。

　　他一定要牢牢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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