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他埋在一起吗

　　下班了。

　　暂时下班了。

　　赵明澈还要写报告，写档案，留存档。

　　她看着屏幕，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浮现林渔的提问。

　　“你害怕自己会高兴吗？”

　　不知怎么的，这次她想到的不再是办公室外，她的妈妈在偷看或者偷拍。

　　而是……她坐在小学的教室里，教室很热，老师讲得很无聊，她归心似箭。

　　突然，她在窗边看到了妈妈，妈妈似乎因为被发现感到窘迫，而自己开心地冲妈妈挥手，妈妈笑了，也冲她挥手。

　　“……”

　　第二天一早，赵明澈拿着精神鉴定报告找到了鉴定人。

　　对方对赵明澈描述出来的林渔感到困惑，这听起来跟他的当事人完全是两个人。

　　当赵明澈又找到其他审问过林渔的警察时，几乎每个人都对真正的林渔感到意外。

　　“我们不是没用过激将法，”一个瘦高的警察说，“她不肯说，也不配合，她反反复复不是说自己承认自己杀人了，就是问自己能不能跟她男朋友埋在一起。”

　　“那顺着她呢？”赵明澈追问，“顺着她说，为什么她也不开口？”

　　她的同事满脸愁绪：“顺了啊，理解她，尝试从她的角度，她不肯说啊。”

　　“你怎么说的？”

　　“理解她，问她是不是赵坤背叛了她，或者说她是不是背叛了赵坤，或者问她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别的什么，是不是被迫还击的……她不说啊。”

　　赵明澈有点头疼，昨天她竟然真的被林渔牵着走了。

　　林渔比想象的还要敏锐，她对情绪的察觉让她比看起来更危险。

　　而且赵明澈不得不承认，她到现在脑海里还印着那个“小明澈冲妈妈挥手”的画面，虽然这事从没发生过，但她却打心底里理解了林渔到底为什么觉得被跟踪是件幸福的事情。

　　洗了把脸，赵明澈长吁了一口气，朝着审讯室走去。

　　门打开，林渔今天头发梳得很整齐，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好像就是在等赵明澈出现在这里。

　　压下喉头的恶心，赵明澈坐了下来。

　　“你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坏了，”林渔率先开口，“你昨天跟所有警察一样，公事公办，拿我当犯人。”

　　赵明澈本不想回答她，免得她真拿自己当熟人了。

　　但林渔似乎又要说话的样子，赵明澈只好开口：

　　“你就是犯人，你杀了九个人，这是重罪，非常恶劣。”

　　林渔脸上的笑容隐去，反倒露出一个被欺负了的委屈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先的。”

　　赵明澈目光微动。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让他们先的？说不定你就是要对他们动手，只是看起来‘他们先的’。”

　　“我没有！”

　　“我不信，你都能主动跟踪赵坤了，你怎么不能主动让他们先‘犯错’？”

　　提到赵坤，林渔的表情生动了些，但或许是因为她把赵坤排除在外了，她的反应不如昨天激烈。

　　“都是他们的错，他们先的。”

　　“你说的是哪个？你杀的人太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林渔的唇动了几下，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抵触。

　　赵明澈没有理她，而是自顾自地翻找着手中的资料。

　　果然，林渔嗫嚅着出声，对她不理自己这件事有点小小的意见。

　　“你要知道哪个？”

　　赵明澈依然选择了沉默。

　　这太诡异了。

　　就只有昨天见了一面，她又哭又闹，现在却一副依赖上自己的模样，好像小孩被家长忽视之后的补救。

　　“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林渔的手铐哗啦啦响了几声，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又问了一遍，指尖都有些发白。

　　“因为你觉得你也会高兴，但你是个警察，跟我不一样，所以你就不想理我了吗？”

　　“马萍萍，她怎么冒犯到你了？”

　　赵明澈忽视了林渔的追问，直截了当地开始了今天的审问。

　　但林渔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想用“供词”换取赵明澈的回应，而是抿着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渔，我在问你。”

　　回应赵明澈的是沉默，林渔垂着头，就像赵明澈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明知道审犯人是自己的工作，赵明澈心里却没来由的多出一股烦躁。

　　不是因为林渔不配合，而是她猜得中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跟她多交流。

　　“林渔。”

　　只叫了林渔的名字，林渔没等到后面的审问内容，只好抬眼看向赵明澈。

　　“马萍萍、马宗恒、刘安实，你想先说哪个？”

　　林渔脸上浮现出一抹怒色，然后又低下头，就是不说话。

　　赵明澈有点头疼，她是来审犯人的，不是当幼师的，怎么林渔一副小孩赌气的模样。

　　真要顺着她，为了证词哄着她，多半她会反过来索取更多东西。

　　僵持了一会，赵明澈终于开口：

　　“你去那个镇上，没想过回来吗？尸检结束之后家属可以领走尸体，你不知道赵坤会埋在什么地方吗？为什么不去找他？”

　　林渔湿了眼眶，总算是说出来今天第一句人话。

　　“我想去找他，可是，我还没见过他的父母，我不知道他家在哪。他说他爸妈不同意他跟一个孤儿在一起，所以他说，他会赚钱，然后我们有自己的家，他们说了不算。”

　　“那你是怎么计划去找他的？”

　　“打工，赚钱。”

　　“……”

　　赵明澈宁可听到林渔说自己要抢劫，所以才杀了人。

　　翻了一下资料，林渔杀害马萍萍是当街行凶，而大约一周的时间，林渔都在给马萍萍工作。

　　端盘子洗碗……马萍萍开了家苍蝇馆子，林渔不掌勺，也就只能干点后厨和服务员的工作。

　　目击者非常多，多到同时报警的有将近十人。

　　“马萍萍不给你钱吗？她白用工？”

　　林渔脸上竟然透出一丝怀念。

　　“她很好。”

　　“她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说我是通缉犯，她要报警。”

　　“目击者比你想得还多，如果你害怕马萍萍报警，为什么不害怕其他人报警？”

　　林渔那双无辜的眼睛里立刻透出些许委屈。

　　“她很好，她为什么要报警？”

　　不可能是因为这个。赵明澈暂时没有继续反驳林渔。

　　她根本不可能因为对方要报警就杀人，除了马宗恒喉咙里的避孕套是林渔报复所为，林渔根本没有因报复行凶过。

　　不然第一个死的应该是发现赵坤尸体的快递员。

　　而且……赵明澈翻开社会关系调查。

　　马宗恒是马萍萍的侄子。

　　被性侵？被威胁性侵？马萍萍包庇了侄子对林渔可能的“侵犯”？

　　“有人对你做过什么吗？”

　　林渔疑惑地看着赵明澈。

　　“比如……威胁你，强迫你做什么。”

　　“你。”

　　“林渔，审讯的事情不算。”

　　“哦。”

　　“你为什么杀了马宗恒？他对你做什么了？”

　　林渔似乎在努力回想“马宗恒”是谁，大约半分钟，林渔总算开口：

　　“他……包庇刘安实。”

　　赵明澈眉头微皱：“刘安实是宾馆的老板。”

　　“哦，那就是……马宗恒想对我……然后刘安实包庇他。”

　　“他想要强迫你，跟你发生性行为？”

　　现在，林渔脸上是厌恶，身体重重地往后靠。

　　赵明澈敛了目光，继续问：

　　“你想要马萍萍站在你这边，但她却站在马宗恒那边？”

　　林渔慢腾腾的，好像对这些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既不在乎自己杀了他们，也不在乎赵明澈的追问。

　　跟昨天有关赵坤的案情相比，今天林渔像个上课溜号的学生。

　　“他们都是我杀的。”

　　赵明澈眉头更紧。

　　林渔开始认罪，就代表她不打算告诉她任何细节和动机，接下来她多半会开始重复“什么时候判刑”“我可以跟赵坤埋在一起吗”。

　　“林渔，看着我。”

　　林渔抬起头，她那双眼睛好奇地看着赵明澈，好像赵明澈要跟她玩游戏一样。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不交代全部的内容，你就不可能死，你要永远活下去，永远不能跟赵坤在一起。”

　　林渔的情绪立刻激烈起来，她又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赵明澈，这反倒让赵明澈心里舒服了点，至少没有继续依赖她。

　　“你撒谎！我杀了人，我肯定会死的！你骗我！”

　　“我没骗你，调查不完就不能结案，不能结案你就不能上法庭，就不可以被判死刑，你永远死不了。”

　　“监狱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自杀，你不配合的后果就是一直这么过下去，你得不到你的戒指，也永远不可能死掉。”

　　赵明澈的心剧烈跳动，她不喜欢接下来这句话，但她还是冲林渔说：

　　“等到你死的时候，赵坤还是二十五岁，你已经几十岁，你老得忘记了赵坤是谁，不记得戒指还在我们手里，你现在做的一切你全都不记得，只剩下你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健康的身体和永无止境的刑期。”

　　“你连交代都做不到，因为你已经不记得了。”

　　“你撒谎！我认罪了！我已经认罪了，我一定会死的！”

　　赵明澈没再出声，而是沉默地看着林渔的眼睛，安静地对峙着。

　　片刻，林渔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又换上了那张恬静柔和的笑脸。

　　“那你会一直过来吗？”

　　赵明澈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滚烫，她咬着牙强装不在乎，身体一松靠在椅背上，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

　　“对的，你是对的，你一定会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你认罪了是吗？那我不会再过来了，会有其他警察过来，在这里坐够两个小时就走。”

　　“好了，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一到我就该下班了。”

　　赵明澈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资料，不再看林渔的脸，连她的声音都不在意，随便她继续叫自己的名字。

　　“赵明澈……”

　　“赵——”

　　“辛苦。”门外，警察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赵明澈深呼吸了一下，她仔细留意着林渔的反应，离开的脚步已经迈开，她不敢放慢动作，放慢动作林渔会看出她的试探。

　　就在审讯室即将关上的那一秒，她听到林渔哭闹着叫她：

　　“我告诉你！你真的不再过来了吗？”

　　警察跟赵明澈对视一眼，在赵明澈的确认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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