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助理太累了

　　接下来的时间，完全成了董婉和陶青平对叶韵秋的深度访谈和幸福生活畅想时间。从叶韵秋喜欢吃什么菜、日常有什么爱好，到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孩子在哪里上学......话题越跑越远。叶韵秋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答如流，脸上始终挂着甜美得体的笑容，时不时还“羞涩”地看一眼始终被她挽着的陶东篱，仿佛在寻求他的“认同”。

　　而陶东篱，全程像个背景板，胳膊被叶韵秋牢牢箍着，身体僵硬，表情木然。他想开口，叶韵秋挽着他的手就会立刻收紧。

　　于是，他只能听着叶韵秋面不改色地编织着他们“甜蜜的恋爱史”，听着父母对未来孙子孙女的无限憧憬，听着那些关于领证、婚礼、甚至蜜月旅行的热烈讨论......每一句都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荒谬感如同藤蔓，将他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这姑娘，是真敢说啊！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书房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窗外的老槐树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也在窃窃私语。

　　终于，在董婉心满意足地畅想到未来孙子孙女该学钢琴还是二胡的时候，陶青平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关键的问题，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润了润因为兴奋而有些发干的喉咙，然后看向一直沉默得像尊雕塑的儿子，目光变得郑重起来。

　　“东篱，”陶青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的沉稳和不容回避的分量，“小秋说的，都是真的吧？你们......确实打算去领证了？”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儿子那层僵硬的外壳，直抵内心。虽然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容不得陶东篱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但作为父亲，他需要儿子亲口确认这桩关乎终身的大事。

　　董婉也停下了对孙子孙女教育的规划，目光炯炯地看向陶东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的树叶声和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滴答声。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陶东篱身上。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叶韵秋挽着他胳膊的手，在陶青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倏地又又又收紧了！那无声的威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凌厉。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想后退，想大声否认这一切！

　　然而，就在他挣扎的念头升起的刹那，另一股更汹涌、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父母那浮夸却又无比真实的期盼眼神——那里面是望眼欲穿的渴望，是害怕他打破美梦的深切忧虑，是看到他终于带回一个女孩时难以言表的狂喜。那眼神像滚烫的烙印，烫得他心头发颤。

　　而胳膊上传来的、属于叶韵秋的温度和力量，还有鼻尖萦绕的那缕暗香......

　　恍惚间——

　　两年前那个夏末的黄昏，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西装、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般撞进他世界的女孩。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那不由分说拽着他手腕的力道......初见那一刻心头莫名的悸动，如同尘封的琥珀被撬开了一道缝隙，瞬间涌出温热的、带着时光尘埃的蜜意。

　　两年里，逼仄工作室的日日夜夜。她刁蛮地拍桌子、叉着腰命令他干这干那；她因为一个创意被客户否定而气得跳脚，转眼又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投入战斗；她熬夜做方案困得小鸡啄米，他默默给她披上外套；她拿到第一个小订单时，兴奋地原地转圈，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毫无预兆地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些混杂着无奈、吐槽、疲惫，却又在日积月累中悄然滋生出某种难以割舍的依赖和......眷恋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否认？

　　然后呢？

　　彻底打破谎言？

　　再然后呢？

　　看着父母眼中光芒熄灭？看着叶韵秋可能流露出的失望、真的转身离开？

　　初时的辞职，随后的不告而别。直到这一刻，陶东篱才第一次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想好了吗？从此斩断羁绊，从此相忘于江湖，从此永不相见。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那恐慌比腿上的剧痛、比指间的威胁、比眼前的荒谬，都要来得更猛烈，更深沉。

　　就在这电光火石、心潮剧烈翻涌的瞬间——

　　“嗯。”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单音节，在凝固的空气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陶东篱自己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发出声音。他甚至没想清楚这个“嗯”代表着什么。是迫于父母“压力”？是屈从于叶韵秋的“淫威”？还是......心底某个角落，对那个充满活力、色彩鲜明、把他堪比死水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女孩，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妥协与期待？

　　这个简单的音节，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董婉和陶青平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哎呀！我的好儿子！”董婉猛地一拍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真的涌了出来，不过这次是纯粹的狂喜之泪。她几步冲上前，一把将还在发懵的陶东篱和挽着他的叶韵秋一起搂住，“列祖列宗保佑啊！我们老陶家祖坟冒青烟了！终于......终于有人肯要你了！还是个这么好的姑娘！”她彻底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又哭又笑。

　　陶青平也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眶微微发红，用力拍着陶东篱的肩膀，声音洪亮而欣慰：“好！好！东篱，这事儿办得对！办得好！”他转向叶韵秋，郑重道：“小秋，以后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告诉叔叔！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叶韵秋被董婉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长辈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听着陶青平掷地有声的保证。巨大的成功感和窃喜如同甜美的气泡酒，顷刻间便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成了！真的成了！陶东篱这个“万能补丁”，这下子被她用婚姻彻底焊死在红枫工作室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上了！她强忍着想要欢呼雀跃的冲动，脸上努力维持着羞涩甜蜜的笑容，依偎在董婉怀里，乖巧地应着：“嗯，谢谢叔叔阿姨！”

　　在董婉激动的怀抱和陶青平欣慰的目光中，叶韵秋悄悄抬起眼，越过董婉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陶东篱的视线。

　　陶东篱依旧有些发懵地站在那里，身体依旧僵硬，但脸上那种纯粹的震惊和荒谬感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茫然，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疲惫？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微抿着，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的沉默。

　　叶韵秋冲他飞快地、得意地眨了下左眼，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俏皮的弧度，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以后乖乖给我打工吧！小样儿，还想跑？

　　陶东篱接收到了她这得意洋洋的信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几不可闻地、带着点无可奈何地轻轻吁了口气，然后移开了目光，缓缓投向窗外那片被夜色温柔笼罩的庭院。

　　你是真没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吧？

　　夜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带来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和夏末秋初特有的微凉，轻轻拂过陶东篱的额发。庭院角落那棵高大的老槐树在渐浓的夜色里舒展着枝叶，沙沙作响，像一首低沉而古老的歌谣。

　　董婉终于松开了他们，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拉着叶韵秋的手，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规划起领证要挑个好日子，要去哪里拍结婚照，甚至开始盘算菊镇哪个饭店摆酒席更体面。

　　陶青平也坐回了藤椅，重新续上了热茶，脸上是卸下多年重担后的轻松和满足，偶尔插上一两句，书房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暖融融的喜悦气氛。

　　叶韵秋含笑听着，应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边沉默的男人。看着他被父母喜悦的浪潮推着，身不由己，却又奇异地没有再做任何挣扎。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了一下，又松开。

　　窗外的月光悄然爬上窗棂，清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红木书桌和藤编的圈椅上，也流淌在叶韵秋因为计划得逞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以及陶东篱那沉默得近乎凝滞的侧影上。

　　菊镇的秋夜，仿佛在无声地酝酿着一个崭新、离奇、却又带着某种宿命般必然的故事开端。而故事里的男主角，此刻心乱如麻，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乱麻里，究竟是被胁迫的无奈居多，还是......早在两年前那个喧嚣的写字楼门口，被她生拉硬拽着拖进那个空荡荡的“红枫创意设计工作室”时，心弦那一声猝不及防的拨动，便早已悄然埋下了今日的伏笔？

　　是谁？
　　暗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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