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毒]往来是江湖

　　晋雯鸯醒过来，自己身处伤员军帐中，身上已经尽数包扎好。负责伤员的医师见她醒来便过了来，为她递了杯水。
　　“我昏了多久？如今战况如何了？”晋雯鸯动了动胳膊，仍然带着钝痛，但心系家国的天策新兵没有心疼自己的时间。医师告诉她，天策军这边乘胜追击，目前军队已经打了过去，伤员留在了营地内。晋雯鸯坐起来，她身上的战甲早已退去，只留一身单薄的里衣，她看向医师。医师识趣道：“门外似乎有人在等你。”
　　晋雯鸯点点头，走了出去。
　　晋炆俊坐在营帐外的石头上，他也穿着单薄的衣服，盯着远处发呆。他不应该在这里的，这边是女性伤员的营帐，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或者…他应该随军前行才是。
　　晋雯鸯沉默地走到他身边，片刻后才开口：“哥…”又住了嘴，她不想叫出亲昵的称呼，却也没办法直呼对方大名，“你怎么在这里，不随军出行？”
　　晋炆俊看向她，撩起自己的裤子，露出包扎着绷带的小腿，“被狼咬伤了，瘸了，被丢在这了。”他别过头，“坐下吧，我一直在这等你。”
　　晋雯鸯乖乖坐下，像他们儿时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头上一样，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应该向你道歉，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坚毅。我见过太多战友死在战场，所以不想让你也来冒这个险，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接受你可能会像爹娘一样死在狼牙手中……哪怕只是设想。”晋炆俊握紧了拳，晋雯鸯才注意到他握着那半枚玉佩。她将自己的手搭上：“你明知如此，为什么会认为我也可以接受自己仅有的家人死于狼牙之手，哥哥？你对我来说同样重要，但你知道，你不会做逃兵，我也不会的。”
　　晋炆俊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底竟湿润了些：“是，同是一家人，我怎会不知道……”
　　晋炆俊眨了眨眼，将晋雯鸯的手摊开，将手中的玉佩放上，“合到一起吧，原谅我。”
　　但晋雯鸯只是将两人的玉佩交换，她说：我们各自保护对方那半，我们会一直活着，直到战争结束。
　　晋炆俊抱紧了她，她也忍不住落了泪。还好，哥哥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变化。
　　秋风萧瑟，两个穿着单衣的人只是因为拥抱在一起，便不觉得寒冷。
　　那次是天策乘胜追击打退了狼牙，他们也可以回府领功。这兄妹二人自和好后便很少有矛盾，配合默契非常，因此经常被安排在一个营中行动，效果也比较显著。而晋雯鸯的武学天赋也逐渐显现出来。
　　入冬后的北方极寒，遍地白雪，将士也是人，各地的战事都有搁置的趋势。朝廷发下来了补贴，但也只够修补去年的御寒冬衣凑合，总说大势已去，安庆绪和史思明两逆贼在外作乱，内忧之时又逢北方蛮族胡搅蛮缠，无力下发军饷也是常有，只是天策府上下士气低迷，雪一场一场下过，天越发阴沉了。
　　那日晋雯鸯和晋炆俊一并被尉迟将军叫了去，尉迟将军简单讲述了北方被入侵的现状，有意让他们随一众将士作为援军前往苍云境地支援驻守。晋炆俊刚想领命，便被尉迟将军打断。
　　他道叫他们此次叫他们前来并不是让他们一起行动，而是交有新的任务给晋炆俊。
　　原来入冬以来各地狼牙行动也逐渐变少，但最近探子来报，南部的狼牙军活动的人数突然增加，恐有突袭之势。他们二人在近期的战事中都较为活跃，尉迟将军便向府主举荐由晋炆俊带领一支小队暗中探查南部狼牙情况。
　　晋炆俊听后喜形于色，连忙领命。
　　春节将至，尽管知道晋雯鸯那边一时半会定不能赶回来，两人还是抱着希望能共度新年的打算道别，一个前往南方，一个前往北方。
　　北方蛮族因常年在北方生活，耐寒能力比中原人强上不止一点，待天策援军抵达雁门关才消停了些。这是一场持久战，晋雯鸯还没来到这里时已经明白了。
　　只是不能和阔别多年的哥哥一起迎接新年，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吧。
　　晋炆俊那边情况就不同了，说是向南，其实只是在接近枫华谷的位置，雪地和天策府那边差不多厚，万籁寂静，光秃秃的树木并不能掩盖什么，好在披上纯白的斗篷，在雪地里不太容易被发觉。
　　他带着这支小队，也不过十来人，目的只是探查狼牙军突然活跃的真相，断不可冲动行事。他们先是驻扎在了距离狼牙营地较远的地方，打算暗地观察再做打算。
　　翌日清晨，晋炆俊只带了一个人前去远观那边的情况，透过单筒镜可以看到狼牙军士气明显要高于天策军，他们情绪高涨，尉迟将军的忧虑并不是绝无可能。
　　而他将单筒镜一转，惊得差点把单筒镜掉下去，他身边的小将士见状好奇地问他看见了些什么。明明是寒冬，晋炆俊却惊出了一身汗，他将单筒镜交给小将士，对方看后同样也是吓得面色铁青——那是一群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皮肤比尸体还要青黑，眼眶处空无一物，好似没有思想般无目的的游荡着。
　　“队、队长，那是什么生物…”小将士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晋炆俊虽强装镇定，但仍然掩饰不出声音中的颤抖：“不知道，或许那就是狼牙最近士气大增的原因。我自己前去看看，如果晚上还没回去，你们记得派人回天策府禀报，如果这群怪物真的和狼牙是一伙的，我们的胜算只会寥寥无几…！”
　　小将士哆哆嗦嗦的领了命，路都跑不稳地回去了。晋炆俊叹了口气，收起了单筒镜，这孩子按年岁来讲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看见这等可怕之事，难免不心生畏惧。
　　他手握长枪，躬身向那群怪物的方向前进，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接近，而近观更为震撼。在远处用单筒镜只能看见地上一片黑，他方才还以为是雪融化形成，现在看来居然是遍地血水，那些生物没有思想，一直在来回游荡，没有停歇，明明有着人类的躯干，却像骨骼断掉一样的行走，最重要的是一靠近便有一股腐臭味，害他差点吐了出来。
　　好歹征战多年，他也有按兵不动的意识，强忍着恶心又蹲守了近两个时辰，才看见不远处有人类的踪迹——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服装奇特，不像中原人的服饰；而另一个从着装来看，确实是狼牙没错！
　　那两人交谈了片刻，服装奇特的那位将手中的一支笛子交由那位狼牙兵便离开了。
　　这些怪物果然是由狼牙圈养，用来对付谁自不必说，自己必须要将这情报带回去。
　　只是晋炆俊多次告诫自己不可冲动行事，在此刻也因为各种情绪稍微有些失去理智，站起身的动作太快，害他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站稳没有跌倒。
　　他紧张地抬头，竟发现面前的这些怪物的头全部转向了他这边。
　　—感官竟然如此敏锐吗？！
　　“什么人？”那狼牙兵发现异常，向他这边走近。
　　晋炆俊暗叫不好，他来时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一柄长枪，战马也被他留在了营地。敌众我寡，他面对这些战力未知的怪物绝对毫无胜算，于是他转身便撒腿逃跑。
　　那狼牙自然是看见了的，“哪里来的落单天策，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让你活着，正好也来试试这天一教的毒尸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说罢，他拿起方才的笛子，吹奏了几个断音。
　　随着笛声响起，那些“毒尸”像听到指挥一样像晋炆俊这边奔来，明明刚才还像融化了骨头一样缓慢行动的怪物突然加快了速度，晋炆俊丝毫不敢停下，尽管已经有了近四年的实战经验，面对这样的怪物还是没办法不害怕，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长枪，但似乎没什么太大用处。
　　那些毒尸依靠牙齿来攻击，他身上已经被咬了许多处，都开始担心会不会自己也变成那样，这些伤口会汲取体力一般让他越来越乏力，行动也迟缓了很多，最终被毒尸群追上，被压在地上撕咬。他只是庆幸提前告诉来那个小将士快点回去……以及自己与妹妹未完成的约定。
　　意识逐渐消散开，最后的最后，他似乎听到另一种笛声，比刚刚那个狼牙吹奏的要悦耳许多。
　　难道黑白无常是依靠这样的方式来将人的魂魄带走的吗？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而在当晚的雁门关，晋雯鸯看向天空时，发现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同行的同僚感叹：“流星诶，你可知流星的含义？据说每当有流星划过，就表示有一个人死去。”
　　晋雯鸯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记起小的时候，父亲去世那时，她和哥哥也看到了流星，她也是这么说，说流星是死亡的象征。而晋炆俊说那是上天给予我们许愿的机会，是希望。
　　尽管那天过后没多久他们确实收到了父亲战死的讯息…晋雯鸯摇了摇头，倔强道：“才不是，我哥哥说的，流星明明是天上赐予我们的希望。”
　　我哥哥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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