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手册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守羊人》阿尔贝托·卡埃罗/费尔南多·佩索阿 】

　　夏朗昨晚回酒店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是凌晨了，再加上失眠，等到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了。

　　阳光照破了黑夜里的寂静与孤独，温暖得有点热烈。夏朗捂着眼睛，慢慢地适应这样的光亮。“阳光真好啊。”他揉了揉眼睛，蹬开了身上的被子晒了会儿太阳，这才迷迷糊糊地去洗漱台洗漱。

　　夏知勉和康斌总不在家，夏朗就总是来这里。这里的经理都和他认识了，这个套房几乎就是为他留着的。其实夏朗不喜欢酒店套房，因为太空空荡荡了，没有安全感。但是这里的经理知道他是谁，要是他只要一个大床房，总有一种给家里人丢脸的感觉。好在房里都配备有人工智能，或者说人工智障，所以也不像是家里那么死寂。

　　夏朗认认真真地洗过脸，昨晚熬了夜，他便拆了一张面膜敷上，仰躺在椅子上看手机的消息。

　　夏知勉一直很忙，在家里的微信群里发消息说她从B市考察回来后要去Y国开RSA Conference的会议，大概要去十天左右，问夏朗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她买了带回来。
　　康斌倒是一反常态地发了一堆，什么《家庭、社会化与互动过程》文章推荐，还有进化心理学，风险社会理论等一大堆相关文献。他这么忙，夏朗估计这些是他的助理帮忙整理的。

　　夏朗复制粘贴，去搜了搜《家庭、社会化与互动过程》，看着出来的结果无语地笑出了声。

　　百反良月：妈妈开会辛苦，不用给我带东西啦~
　　百反良月：【《家庭、社会化与互动过程》详情介绍截图.jpg】
　　百反良月：老爸，不是我说，你拿一本1955年的书试图说服我是否有点太落后了？
　　康总难得秒回：这个点才起？
　　康总：婚姻制度流传至今，自然有他的必要之处。
　　百反良月：封建制度流传千年，想必也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一环？【微笑.jpg】
　　康总：这不一样。
　　康总：你不要狡讲。
　　康总：我仔细想了，你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和你妈妈以前没有陪你。
　　康总：你看不到我们，不知道家庭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康总：我忙完这两天的，晚上就回家陪你。
　　康总：你不是想要我们陪你吗，我们好好聊聊。
　　康总：省得老是去酒吧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夏朗看得心头火起，没回消息，先把脸上面膜取下，迅速地洗脸护肤，穿好衣服就往家里走。他做出了一个或许有点莽撞，但他觉得不会后悔的决定——他要出柜。在此之前，要先离家出走一下。
　　好在夏知勉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的生活，所以夏家自夏朗上中学后就没有住家保姆了，都是钟点工。这倒是很好地方便了夏朗。

　　林冬接电话的时候已经醒了，听他的话就在那边咯咯地笑：“请问夏少您贵庚啊？”

　　夏朗的家当已经收拾好了，装在了他的两辆车上，他准备自己开一辆，另一辆找代驾：“我都已经收拾好了。你租房子有经验，怎么联系人啊？”

　　林冬问他：“有倒是有，但是你名下不是有房子吗？”

　　夏朗坐进车内，单手拉过安全带扣上：“我要离家出走当然要让他们找不到啊，至少要暂时找不到吧。这房子我先租着放我的东西，反正暑假之后我就去国外了。他们找到我了又能如何，总不能让我不读书回家结婚吧？”

　　“好吧好吧，我等会推给你。”林冬说，“你是我周围第一个离家出走的人。”
　　“如何呢。”夏朗笑笑，“我先开车，你把租房中介推我哈。”

　　夏朗开车回了酒店，先把手上所有夏知勉和康斌名下卡的余额都转存到自己的银行卡里，这才放心地躺下，打开微信。打响了出柜的第一枪。

　　百反良月：所以呢？
　　百反良月：我不知道家庭有多重要又如何？
　　百反良月：我这些年也没死呢【微笑】

　　康总：你怎么说话的！

　　百反良月：呦，康总还在呢
　　百反良月：康总百忙之中拨冗回答我的问题真是感激不尽
　　百反良月：【鞠躬谢谢.gif】
　　百反良月：什么，过两天还要回家陪我？
　　百反良月：那可真是麻烦康总了，我多稀罕呢
　　百反良月：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需要你们陪我呢
　　百反良月：原来康总知道啊
　　百反良月：什么叫少去酒吧
　　百反良月：我哪一次去酒吧的时候不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不在家？

　　康总：我和你妈妈都忙，每次都和你解释了不是吗？
　　康总：都是有原因的。

　　百反良月：原来有原因就是必须要接受的是吗
　　百反良月：那我也和你解释好了
　　百反良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结婚吗
　　百反良月：因为你儿子，我，是Gay
　　百反良月：知道什么是GAY吗
　　百反良月：就是男同，我喜欢男的
　　百反良月：这就是原因
　　百反良月：请接受

　　康总应该是不太接受的，自此之后就没声了。不过夏朗不想管了，这场架他自从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之后就准备好要吵了，只是没想到今天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说完之后夏朗忽然有了一种踉跄的感觉，自己一直在抵抗着无形地挤压着自己的柜门终于被踹开了，他站在外面，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松快多少。

　　倒是夏知勉看到之后发了消息。

　　妈妈：小朗？
　　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
　　百反良月：妈妈，这件事我也没必要撒谎是不是
　　百反良月：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百反良月：我这个暑假在外面住
　　百反良月：【兔子挥手.gif】

　　夏朗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很久，才收到了夏知勉的消息。
　　妈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确实有点不太能接受
　　妈妈：但我知道我们反对也没有什么用
　　妈妈：那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夏朗看着消息记录心想，难不成我还能从男同变成男双吗？
　　百反良月：怎么退？

　　妈妈：我不限制你和男生谈恋爱，但是你不能乱谈
　　妈妈：谈之前最好查一□□检报告
　　妈妈：现在大学生，特别是男生，得病率还挺高的
　　妈妈：要洁身自好
　　妈妈：妈妈就这一个要求，好吗？

　　夏朗看着消息记录扶额，好了，现在妈妈是第三个。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自己不是洁身自好的那一号人？

　　他叹了口气，打字回复：好哦妈妈
　　百反良月：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种人呀妈妈
　　妈妈：【抱抱.gif】
　　百反良月：【妈妈最好啦.jpg】

　　夏朗把手机放下，闭着眼，仰头叹了口气。歇了一下，感觉有点饿，他点了个外卖，等饭的时候顺便洗了个澡。等他穿好浴袍躺上床时，林冬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

　　L.D：【推荐联系人】
　　L.D：我这里还有租房群
　　L.D：要拉你不？

　　百反良月：要！
　　百反良月：【谢谢啦.gif】
　　L.D：【邀请你进入“大学城租房群”】
　　百反良月：对了，我出柜了
　　L.D：？？？
　　L.D：你不是吧？

　　夏朗去群里吧聊天记录合并转发给了林冬。

　　L.D：您英勇
　　L.D：瑞斯拜
　　百反良月：【微信红包】
　　百反良月：冬姐帮帮忙
　　百反良月：你这两天有没有空陪我去看房？
　　百反良月：中介费到时候给你两倍【鞠躬.jpg】
　　L.D：行
　　L.D：他这里面房源太多了，要不我直接帮你挑？
　　百反良月：【撒花.gif】

　　租房的事情交给林冬那就是解决一大半了，夏朗心里轻松，躺到床上正想睡觉，但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忘掉了。

　　欸不管了，先睡，好困啊……夏朗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

　　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熟时被窗边的固定电话吵醒，他皱着眉头烦躁地接过，结果是机器人送餐来了。
　　原来是忘了这个。夏朗拍了拍自己22岁高龄就已经不太好用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开门拿饭。

　　饭很香，但觉明有点食不下咽。

　　大姨关切地问他：“咋啦？昨晚没睡好没胃口吗？觉明你要不还是别上夜班了，真要上也换一个好不好？”
　　其实大姨对他上班一直都是反对态度，但觉明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他抿了抿唇：“我找找白班吧。”他随后转开了话题，“大姨，姨父怎么没在工地了？”

　　“我就知道你要问。”大姨说，“你姨父就是腰不太舒服，去工地上干不动。没事，他找到了轻松的活，在医院送药。他们医院里有机器人，送得不累，这才想着再贩点菜。”

　　虽然大姨说得轻描淡写，但觉明知道，姨父应该是因为腰伤被工头开掉了。虽然在医院找了活，恐怕工资也低，所以这才要去卖菜再赚点钱。

　　还不等他想些办法，大姨继续说：“觉明啊，正好今天说了，大姨也不瞒你。晓舟不是买了新房嘛，我和你姨父就想，把我们的旧房子卖了，先在你那里住一段时间，然后等晓舟的房子弄好了再去晓舟那里住。”

　　觉明愣了愣，如果真的本来就要去表哥那里住，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卖房，而不是等表哥的房子弄好了再卖呢？他问道：“表哥还房贷的钱不够了吗？我这里的工资有一万呢，要不先还给你们吧。”

　　“没到那一步呢，你的钱你收着，我们还能要小孩钱吗？”大姨有意不让话题这么沉重，对觉明笑笑，“不欢迎我和你姨父吗？”

　　“没有没有，”觉明当然不会，连忙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要这么早卖。”

　　“还没卖，刚挂中介那里。买房子急不得，先做打算嘛。”大姨不欲多说，把桌子上给觉明的牛奶插好吸管，推过去催他吃，“你快吃饭吧，今天都没怎么吃。既然不去上夜班了，这几天就把作息好好调过来。你还在长身体呢。”

　　觉明却不听，只看着大姨：“大姨，会不会我听妈妈的话，把房子卖了才是对的？”

　　“怎么会呢，乖。”大姨摇了摇头，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吃吧，我等会儿刷过碗还想睡一会儿再去上班呢。你别想那么多，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都是我们大人的。”

　　可是……大人也不是万能的啊。觉明看向大姨疲惫困倦的样子，没有继续问：“大姨你先睡把，我等会刷了碗再下去。”

　　“那太好了，我先睡觉去了。”大姨知道他心里难受时总要做点事，也没阻止，打着哈欠回卧室了。

　　觉明刷完碗，下楼回到自己和妈妈的家，想了想还是定个闹钟先睡，等凌晨的时候帮着姨父一起去贩菜吧。

　　早在中考结束之后他就跑了很多家招人的店面了。人家一听他才十五岁，大都说不招童工。不然他也不至于去ECHO里尝试当服务员。还是陆哥说他长得好看，教了他调酒，这才当上了调酒师，工资也涨了点。

　　说到ECHO，觉明又想起了那个奇怪又大气的客人。不管他如何居心，直接给自己打了一万块是事实。

　　其实……倘若要觉明不带偏见地说，夏朗的长相着实是一种阳光帅气，绝不是一张坏人的脸，为人也很精致，发型该是认真抓过的，胸前还挂了一条挺长的缀着牙型白石的链子。
　　虽然觉明能感受到夏朗在和自己交谈时尽可能地想要显示自己温柔一点，但抬眼看到他那一副金色的半框眼镜时，也可能是对富家公子先入为主的偏见，觉明总觉得他斯文败类，适合去扮演影视剧里那种隐藏极深的人面兽心的角色。夏朗语气越温柔，反而越让他心生警惕。

　　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觉明下意识地没有和大姨提起。他坐在书房的桌边，低头在自己的账本上认真记下了新债主——夏朗，一万元。

　　觉明决定凌晨去帮姨父卖菜，所以上床上得很早。他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看着自己挂在椅子上的书包出神。

　　其实夏朗提出的资助项目他不是没有动心，但是天上哪有这么掉馅饼的好事，就像是茨威格所说的那样，命运里所有的馈赠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

　　觉明不觉得自己能付得起。他想了又想，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没有从床上爬起来去拿昨晚夏朗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摘下眼镜，慢慢地滑下了床头，揪了毛毯的一角遮住肚子。

　　算啦，先睡觉吧。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孩子想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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