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

　　凌晨4点23分。

　　客厅老时钟的“滴答”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紧绷神经上。

　　我像个潜入房间的小偷，屏住呼吸，一寸寸挪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溜出卧室。

　　餐桌的一角，成了我临时的战壕。

　　我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幽暗的光映着我疲惫不堪却异常清醒的脸。

　　桌面上，命名为“西班牙跨境项目”的文档打开着。

　　我认真的看着小敏发来的那些机密数据，像碎片化的藏宝图，艰难地将它们拼凑进我的项目执行方案里，试图找出一条能杀出重围的路。

　　竞品分析、资质合规、报价单、报关单、货运公司...

　　我看着一项项的信息，思考着方案的可行性是否为最优解，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移动。

　　由于长时间抱孩子，不一会儿手腕就有些酸胀，大脑也因严重缺觉和脱离工作太久而运转滞涩，常常思维卡壳，打错字，一个地方需要反复修改。

　　正当我将一组关键的市场对比数据拖入图表时，“吱呀——”

　　是婆婆的门开了，头皮发麻，我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儿。

　　“大半夜不睡觉，你鬼鬼祟祟的在干嘛呢？！”
　　婆婆的声音像冬天的西北风，从身后冷冷传过来。

　　我吓得猛一哆嗦，膝盖撞到桌子腿，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滑落在地！

　　恐慌瞬间笼罩了我！那不是电脑，那是我的命！

　　我几乎是同时间扑下去，手忙脚乱地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紧张地检查屏幕有没有碎裂。

　　婆婆几步跨到我面前，她没开客厅大灯，屋子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幽光和窗外一点可怜的路灯光，照得她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寒意。

　　她瞥见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方案和图表。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挑衅的愤怒，

　　“喊你别折腾这些没用的东西！陈凯天天累死累活的上班养活你们娘俩，你倒好！深更半夜不睡觉，还在做梦想去上班？！孩子还管不管了？”

　　“妈…我不是…我就是想，给公司做个投标的方案，万一能中标，我们就能快点把钱还上，我这不也是想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吗……”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下意识地想合上电脑。

　　她的手猛地伸过来，直接按在了键盘上乱按一通。

　　“赚钱？你能赚几个钱？不想着怎么赶紧给老陈家生个儿子，倒有闲心在这做梦！”

　　她越说越激动，目光扫过桌角那几张我写满思路的草稿纸，突然一把抓过去！

　　“别——！”我失声叫道。

　　“嘶啦——！！！”

　　清脆而残酷的撕裂声，猛地炸响在这死寂的凌晨。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张浸透了我心血、写了密密麻麻批注的纸，被她发疯一样撕成碎片。

　　好像我的呼吸停滞了，看着那些碎片，如雪花般飘落到地上。

　　“我让你改！让你做梦！”
　　她吼着，将手里的碎纸屑狠狠扔在地上，甚至抬起脚，用拖鞋底用力碾了几下！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也跟着一起碎裂了。

　　我蹲下身，想去捡起那些碎片。

　　没成想碎纸片边缘锋利，一下划破了我的指腹，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

　　就在这片狼藉中，我看到了一张相对完整、没被撕碎的纸。它被揉皱了，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那上面的绝不是我的笔迹。

　　纸上是几条关键的数据：
　　“西班牙竞品主力型号市场报价：64.15欧元/件”
　　“DH货运：80元/公斤，JT速递：92元/公斤（可谈折扣）”
　　……

　　这上面的笔迹熟悉得让我心尖一颤。

　　这竟然是陈凯的字！

　　“这……这是谁的？”
　　我举着那张纸，声音发抖，看向婆婆。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别过脸，语气生硬：“还能是谁的？！你那个没出息的老公！昨晚偷偷摸摸帮你查的，被我发现了，全让我丢了，就落下这一张！没用的东西，胳膊肘尽往外拐！”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的伤口蹭在粗糙的纸面上，有点疼。心里却翻涌起惊涛骇浪。陈凯…他…

　　“妈！大半夜的你又吵什么？！”

　　陈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压抑不住的火气从卧室门口传来。
　　他揉着眼睛走出来，显然是被吵醒了。

　　他看到蹲在地上的我，看到我流着血的手指，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纸片，又看到我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一种被戳穿的窘迫、心疼，和积压已久的怒火，在他脸上交织。

　　他第一次，没有躲闪，没有沉默。

　　他冲着婆婆红了眼眶：“妈！你非要这样吗？！林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为什么就非要拦着！为什么！！”

　　婆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儿子，气得手指发抖：

　　“你…你吼我？你为了她竟然吼我？！你忘了你爸临死前怎么说的？没儿子，我们老了谁管？谁给我们送终？！你现在帮着她，以后后悔都来不及！我们老陈家就完了！”

　　陈凯胸膛剧烈起伏着，没再跟她吵。

　　婆婆见状，气哄哄的扭头进了房间，然后就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

　　他这次并没有理会婆婆，而是走过来，把我扶起来，心疼的看着我的手指，用嘴吸出了伤口的脏血，然后他又从医药箱找来碘伏，棉签和创可贴给我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

　　随后他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蹲下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纸。我能看到他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他把所有能捡起来的碎片都拢在一起，拿到餐桌上，然后翻箱倒柜找出透明胶带。就着电脑微弱的光，他低着头，无比专注地、笨拙地，试图将那些破碎的纸片重新拼接粘合起来。

　　啪嗒。

　　我没忍住，一滴眼泪砸落在桌面上。

　　他看着桌上重新拼合好的纸，摸了摸我的脸，闷声对我说：“薇薇，别改太晚…明天…明天你还得哄孩子。”

　　说完，他转身，拖着脚步，第一次主动走进了婆婆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我听见里面传来他压低声音的、模糊的争执声。

　　那天凌晨，世界依旧冰冷。

　　但我把那张陈凯写着数据的纸，紧紧贴在了胸口。

　　我重新坐回电脑前。将那些有用的数据，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了方案里。

　　当“海外物流成本优化建议”那一栏终于被填满，整个方案也变得清晰而有竞争力时，窗外的天空，又泛起了鱼肚白。

　　安安快要醒了。

　　早上8点，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最终版的方案邮件发给了小敏。附言只写了一句话：“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下午6点半。手机屏幕亮起。

　　是小敏的微信。

　　“薇薇！！！项目组刚回复了！他们对你的方案非常满意，尤其是物流成本优化部分！同意你加入项目组，下周一9点，公司会议室，开项目启动会！欢迎你回归公司！！！”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怀里，安安哼唧着醒来，咿咿呀呀的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她带着奶香的、柔软的小脖子里，肩膀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泪水迅速浸湿了她的襁褓。

　　“安安，”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

　　“天亮了…妈妈好像，看到一点光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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