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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丹书
一路无言,姜夷并未开口询问去向何处,只是静静跟在赫连阙身后。走了许久,他们在一处破旧的帐幕前停下。
帐幕前的两个赭支士兵正在抱着肩打瞌睡,赫连阙长腿划过一道狠厉风声,生生将他们踹醒了。
“可汗让你们守人,你们就是在梦里守的?”
那两个士兵吓得不轻,在地上摸爬着起来,可抬眼瞧见来人是赫连阙,眼中立马从惊恐变成了不屑。
“人,守着呢!”
“今日有无异常?”
“当然没有……”士兵漟了把响亮的鼻子:“今天人不疯了,倒是连个屁都没有!不喊不闹,连茶饭都不叫,养条狗都会汪汪两声呢,无聊透了!”
赫连阙掀开帐帘,姜夷紧跟其后,好奇地向账内望去。
只见整个帐幕内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件桌椅。正中间的矮几前,坐着一个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女子。
“你认识吗?”赫连阙转头望着她。
姜夷走上前细看,却发现那竟又是一个中原女子。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一时理不清。
“知道她是谁吗?”赫连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似是在催促。
“我……”姜夷抿着嘴唇望向那女子,那女子也望向她,可眼神确实极空洞的,像是被蚀空了的玻璃珠,良久她道:“我不认识。”
赫连阙闻言,眯起了眼,像是瞧着猎物入了陷阱。
“可是,她是你姐姐姜枝啊,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什么?
可赫连阙之前明明说姜枝已经——
一瞬间姜夷恍然大悟。
赫连阙一开始就对她的身份尚存疑虑。他在验她!
仅仅是哑然了片刻,姜夷奔向姜枝,哭道:“阿姊,真的是你吗……你怎会变成了这幅样子?”
姜枝依旧是空空地瞧着她,丝毫没有姊妹重逢的喜悦。
姜夷装作痛哭流涕,可实则胸贯如雷。姜枝必然是会认得面前这张脸并非胞妹的,如若她否认自己的身份,那眼下这条路才刚迈入赭支就断了。方才帐外只有两个士兵,爹爹多少教了自己一些拳脚功夫,尚可一搏,只是不知道那赫连阙是否身怀武艺……
就在她思忖着自己生死何从的时候,面前的姜枝开口了。
她的声音好轻,让姜夷想起平凉盛产的云烟纱。
“妹妹,你终于来了。”
周遭一瞬间静得宛如水停云顿。姜夷胸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忍不住心想,莫非这姜枝,当真已经疯了?
姜夷抹了抹眼泪,回首望向赫连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会帮我梳妆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我阿姊吗?十一爷之前骗我说阿姊没了,我当真是心都快碎了……”
赫连阙静静望着那一双相拥而泣的姐妹,良久,终于卸下了眼中的防备:“你妹妹今晚要嫁与可汗,她比你会讨人欢心,说要以中原新娘的样子出嫁,你帮她装扮一番吧。”
姜枝道:“中原女子出嫁,那是从里衣到外衫都要层层穿戴齐整的。十一皇子,请暂避。”
赫连阙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回绝,却听姜夷道。
“十一爷,您聪慧绝顶,自然是明白我有心与你结盟。可你不信我、验我,可真真会叫我寒了心啊。”
赫连阙闻言静默了片刻,最终甩手出了帐篷:“罢了。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
姜夷背对着她,两人静默无言,只能感受到姜枝的手,轻柔柔地替她梳整头发和衣衫。
她的手最终停在姜夷肩头那朵红梅上。
“你连她的胎记都仿了,真是有心。”
姜夷闻言诧异地转身:“你没有疯?你明知我不是姜夷,那为何要替我隐瞒?”
姜枝眨了眨眼,她似乎想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奈何那笑容和远方的雪原一样寒凉:“你费尽心机走到这荒野狼窝里来,总不能是为了杀我的吧?况且,现下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吗?就算你是姜家或是朝廷派来杀我的,我也不怕了。”
姜家?姜家为何要杀姜枝?
还来不及细思,姜夷赶忙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姜枝姐姐,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定远大将军的独女,我不信我爹私开城关,更不信姜家卖国求荣,你告诉我,赭支大军兵临平凉关下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枝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生动之色。
“你是宁大将军的女儿?”姜枝牢牢反握住她的手:“我告诉你,当天站在平凉城关上,领着千军万马却私开城关的人,不是宁成章!当天平凉城关上的所有士兵,都不是我大肇的人!”
姜夷只觉一股寒意虽脊椎窜起,如覆冰霜。
“那那人是谁?我爹爹现在又在何处?”
“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当天我刚登上平凉城关,便觉得不对,那些士兵虽着我大肇铠甲,但身材高大、容貌异域,分明都是赭支人!只是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人打晕了,并未看清那为首的是谁,醒来后便在这地狱了。”
她紧紧反握住姜夷的手,锢得她生疼:“我思来想去,赭支人如何能在战前就进了平凉城?就算他们有法子偷偷潜入,又怎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城关上的所有士兵都替换了去?一定是有内鬼!”
姜夷试探道:“莫非……姜朗?”
“或许,但不可确认。我这个弟弟,看似纨绔浪子,但实则论谋略、论伪装,他才是最像爹爹的。所以,在这里无论是赭支人,还是中原人,你都不能相信。你只能靠你自己。”
姜夷:“但我总能信你……姜枝姐姐,我欲假意逢迎那可汗,取其信任,探查当天平凉关上的真相,总有一天,能抓住凶手,还宁家和姜家之清白!”
“假意逢迎……你要奉身可汗?”姜枝满眼不可置信:“我为了不委身于他,生生咬死了两个士兵,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从,我就是为了守住姜家女儿的清白!”
姜枝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扑上前紧紧抱住姜夷,眼底燃烧着几近疯狂的火焰。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你是毁了姜夷,毁了姜家!”
她前后撕扯着姜夷的衣服,竟像是一头猛兽,姜夷连忙往后退,却见那姜枝一下扑倒在地,像是条地蛇一般,摇摆着身躯往前挪动。
——她这才发现,姜枝的双腿在齐膝处被生生砍断。
“他们恨我、折磨我,又不舍得杀我!我是姜家长姐,长姐替你作出了表率,你切不能在外贼身上失了清白,你哪怕去死!听到了吗!”
姜夷看着那半疯癫状的姜枝,沉默片刻,定定地开口:“姜枝姐姐,恕我不能苟同。女子的贞洁,若不以活着为前提,那就是最可笑无知的笑话。我要活下去,便不惜付出何等的代价,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把这代价加倍地让他们还回来。”
姜枝像是被突然泼了一盆水,疯癫的举动瞬间停滞下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面容陌生,可那神情语态,分明那么熟悉,那就是姜夷啊,识大体、有胆魄的姜夷,天生便得父亲青睐的……从小她就羡慕不已的……
门外传来赭支士兵的慌乱:“怎么又发疯病了?快进去看看……”
赫连阙推门而入的前一秒,姜夷听到姜枝用微弱到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铁马丹书,找到它。”
她刚要开口询问,赫连阙却已经走至身旁,眉头紧锁:“怎么回事。梳头如何能梳到人仰马翻的地步?你们说什么了?”
姜夷瞧着就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泪眼汪汪扑倒他怀里:“我不知道,明明方才还好好地……十一爷你告诉我,我姐姐怎么会变成这番地步?是可汗对她做了什么吗?不会待我嫁与可汗之后,也落得这番田地吧?”
姜夷像是大小姐突然开始耍起了性子,扯下头上的珠钗,将那块好不容易赶出的红盖头团成团扔至脚下,哭闹着又踩又踏。
赫连阙刚想挥手派人上前将其控制住,但又想到,如今天都快黑了,现在再出差错他难以向可汗交代,于是只能强忍怒火,软了语气劝慰道。
他的手一下下落在姜夷单薄平滑的脊背上。
“你姐姐是性子太过刚烈,刚来到这里便和可汗手下的士兵发生了冲撞。她如今这幅样子,是因为受了惊,你放心,可汗日日派人送药,她的惊症不过几日便好了,你们姐妹届时变更好好谈心了。况且今日可汗在庆功宴上对你欣赏有加,怎么舍得如此对你呢?”
连番哄了几遍,姜夷见赫连阙对她们之间的对话不再起疑心,才装作消停了下来。
她走出帐房时,悄悄回望了一眼,只见被赭支士兵牢牢按倒在地,像一只毫无尊严的家禽般的姜枝,也正遥遥地盯着她,她眼中的空洞,让姜夷不禁疑惑方才她说的“铁马丹书”是否是一句疯话。
铁马丹书,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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