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旧时光的人

　　周六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林微就被苏晓的电话叫醒了。“快起快起！城郊旧货市场周末人多，去晚了别说旋钮，连个螺丝都剩不下！” 电话里苏晓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急促，林微揉了揉眼睛，想起李爷爷昨天来店里时期待的眼神，立刻爬起来洗漱。
　　半小时后，两人在巷口坐上了去城郊的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楼变成了矮房，路边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露珠，空气里少了市区的汽车尾气，多了些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昨天查了，陆则说的那个摊主姓赵，主要卖老电器零件，据说在市场里摆了二十年摊了。” 苏晓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跟林微说，“不过我同事跟我说，这个赵摊主脾气有点怪，不爱跟年轻人打交道，你等会儿跟他说话客气点。”
　　林微点了点头，手里攥着陆则写地址的笔记本，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抽屉里那个银白色的小齿轮 —— 她昨天晚上把零件拿出来看了好几次，总觉得它的形状很眼熟，像是在哪本修复图谱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公交车晃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城郊旧货市场。刚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混杂着铁锈、旧木头和樟脑丸的味道，市场入口处挂着褪色的红布条，上面写着 “周末集市” 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往里走，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有的摆着旧家具，有的堆着老钟表，还有的挂满了泛黄的旧照片，每个摊位前都围着不少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先找赵摊主的摊！” 苏晓拉着林微，对照着笔记本上的地址，在市场里绕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摊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旧收音机，用螺丝刀敲敲打打。摊位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老电器零件，从真空管到调频旋钮，密密麻麻地放在木盒子里。
　　“大爷，请问您这有上海牌 144 型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吗？” 林微走到摊位前，声音放得很轻。赵摊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修收音机：“没有，年轻人别找了，那种老零件早没了。”
　　“大爷，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旋钮。” 林微蹲下来，指了指自己带来的收音机外壳，“这是一位爷爷送修的，是他老伴的陪嫁，他想修好它留个念想。您要是有的话，能不能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赵摊主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没抬头：“不是钱的事，那种旋钮我这儿确实有一个，但那是我老伴生前用的收音机上拆下来的，她走了之后，我就没打算卖。”
　　林微心里一沉，刚想再劝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林女士？”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陆则。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件黑色外套，比平时少了些职场的锐利，多了些休闲的随和。手里还拎着个帆布包，看起来不像是来工作的。“你怎么在这？” 林微有些意外。
　　“我来办点私事。” 陆则走到摊位前，目光落在赵摊主手里的旧收音机上，“赵叔，您今天还在修这个？”
　　赵摊主这才抬起头，看到陆则，脸色缓和了些：“小陆啊，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息，过来看看。” 陆则笑了笑，这是林微第一次见他笑，嘴角的弧度很淡，却让他原本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不少，“这位是林微，她在找上海牌 144 型的调频旋钮，您这儿不是有一个吗？”
　　赵摊主叹了口气，从摊位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个深棕色的调频旋钮，上面的数字虽然有些模糊，但和林微带来的收音机外壳刚好匹配。“这确实是上海牌 144 型的，是我老伴当年最喜欢的收音机上拆下来的。” 赵摊主拿起旋钮，手指反复摩挲着，“她走了之后，我就把收音机拆了，零件都收着，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林微看着旋钮，又看了看赵摊主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了李爷爷。她从包里拿出昨天修复好的张奶奶的婚书照片，递给赵摊主：“大爷，我是修旧物的，您看，这是我昨天修好的婚书。我知道旧物对人的意义，不是简单的零件，是念想。我想把这个旋钮修好收音机，让那位爷爷能再听到他老伴喜欢的评弹，就像您看到这个旋钮，能想起您老伴一样。”
　　赵摊主接过手机，看着照片里的婚书，沉默了好久。“行吧，这个旋钮我卖给你。” 他把旋钮递给林微，“但我有个条件，等你修好收音机，能不能带过来让我看看？我想听听它再响起来的声音。”
　　“一定！” 林微接过旋钮，心里一阵暖流，连忙从包里拿出钱，却被赵摊主拦住了：“不用给钱，你要是真想谢我，下次要是有修不好的老电器，过来跟我聊聊就行。”
　　林微还想再说什么，陆则却在旁边开口：“赵叔，我这儿有瓶您上次说的老陈皮，等会儿给您送过去。” 赵摊主摆了摆手：“你这孩子，总跟我客气。”
　　趁着赵摊主整理摊位的间隙，苏晓拉着林微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哎，你发现没？陆则好像跟赵摊主很熟，而且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林微没接话，她看向陆则，发现他正蹲在摊位的另一边，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在一堆旧零件里翻找着什么。帆布包放在旁边，拉链没拉严，露出了里面一张泛黄的照片 —— 照片上是个女人坐在钢琴前，钢琴的琴键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林微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银白色的小齿轮。她走到陆则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陆先生，你在找什么？”
　　陆则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找钢琴零件。” 他指了指帆布包里的照片，“这是我母亲，她生前最喜欢弹钢琴，后来钢琴坏了，有个零件一直没找到。”
　　林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照片里的钢琴看起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琴键是象牙色的，琴身是深棕色的木质。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小齿轮 —— 昨天晚上她翻爷爷的修复图谱时，看到过类似的零件，是老式钢琴的击弦机齿轮。
　　“你找的是这种零件吗？” 林微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银白色的小齿轮，递给陆则。
　　陆则看到齿轮的瞬间，眼神突然变了，他接过齿轮，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边缘的刻痕，声音有些发颤：“你在哪找到的？”
　　“昨天你在我店里掉的。” 林微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是你母亲钢琴上的零件？”
　　陆则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泛红：“这是击弦机上的齿轮，当年钢琴坏了之后，我一直没找到这个零件。后来老街拆了，钢琴也弄丢了，我只能到处找类似的零件，想有一天能把它修好。”
　　林微看着他手里的齿轮，又看了看他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误解好像少了些。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只看重规划、不在乎情感的人，却没想到他也在执着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旧物回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林微开口说，“我爷爷以前修过老式钢琴，我也学过一些，或许能帮你找到其他零件。”
　　陆则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真的吗？”
　　“嗯。” 林微点了点头，“不过我需要看看钢琴的图纸，还有你手里的其他零件，或许能找到线索。”
　　就在这时，苏晓跑了过来，脸色有些着急：“微微，不好了！我刚在业主群里看到，王阿姨他们已经签了拆迁同意书了，还说开发商给了额外的补偿款，现在已经有五家商户签字了！”
　　林微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老街一共有十五家商户，按照规定，超过三分之一的商户签字，项目就可以继续推进。现在已经有五家签字了，再有人签字，她想保住店就更难了。
　　“我回去再跟他们谈谈。” 林微握紧了手里的调频旋钮，语气坚定，“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争取。”
　　陆则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听证会在下周三，如果你需要帮忙，比如找相关的政策文件，或者联系行业协会，我可以帮你。”
　　林微抬头看向他，心里有些复杂。她不知道他是出于愧疚，还是真的理解了旧物的意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旧货市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林微和苏晓准备回去，陆则也收拾好东西，说要跟她们一起走。路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林微手里攥着调频旋钮，心里想着怎么说服其他商户，陆则手里拿着那个小齿轮，不知道在想什么，苏晓则在旁边刷着手机，时不时跟林微说些业主群里的消息。
　　公交车到了老街巷口，林微下车前，陆则突然开口说：“林女士，关于你店里的情况，我会在规划里再考虑一下，或许有办法既能推进项目，又能保留你的店。”
　　林微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谢谢你，陆先生。”
　　陆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公交车渐渐远去，林微站在巷口，看着手里的调频旋钮，又看了看口袋里的小齿轮，突然觉得，虽然拆迁的压力很大，但好像也不是没有希望。
　　她转身走进巷子，豆浆铺的香气飘了过来，张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她，笑着挥手：“微微，回来啦？”
　　“嗯，奶奶。” 林微走过去，笑着说，“李爷爷的收音机旋钮找到了，等我修好，让您也听听评弹。”
　　“好啊好啊。” 张奶奶笑着点头，“对了，刚才王阿姨过来跟我说，开发商找她签字，给了不少钱，我没签，我跟她说，咱们老街不能没有你的店。”
　　林微心里一暖，握住张奶奶的手：“谢谢您，奶奶。”
　　“傻孩子，跟奶奶客气什么。” 张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街坊邻居都支持你，你放心，咱们一定能保住店。”
　　林微点了点头，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她走到 “微时修复店” 门口，推开玻璃门，铜铃叮当作响。工作台前，那台老式收音机静静地放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收音机上，泛着温暖的光。
　　她拿出调频旋钮，放在收音机旁边，又从抽屉里拿出爷爷的修复图谱，翻到老式钢琴的那一页。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但她会像修复旧物一样，一点点把破碎的希望拼起来，守住爷爷的店，守住老街的记忆，也守住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情感。
　　窗外的老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巷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林微知道，从今天起，她和陆则之间，还有她和老街之间，都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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