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

作者:今日吃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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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


      刺耳的、痛苦的、哀嚎的音声将我唤醒,我的身体绵软无力,想要从地上坐起来,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暮春,暮春,暮春……”

      我靠在墙上,后脑勺像被钉耙打过一样疼痛,我扶着头连晃动都不敢,手里的李子不见了,眼前的模糊渐渐清晰,风里带了些冷意,黄杨树的叶子变得干燥,暮春不见了。

      许久,我从地上坐起来,朝屋里走去,只有暮春的奶奶在炕上躺着,暮春家很小我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他们家没有表,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难道在我睡着的时候时间加快了?

      想着就走到了路口,突然间,我想起暮春说她要去学校,难道是上学去了?过了马路朝上走一百米不到就是学校——秋溪村小学。
      院里放着一条很长的水管正往花园的水池里放水,我看见了暮春,她扎着辫子跟朋友站在已经快满的池塘边。
      看见她,我松了一口气,她在学校适应得很好。

      两个女生看起来跟暮春玩的很不错,一起泼水玩,暮春夹在中间,明明欢声笑语的场景我却觉得不舒服。
      几乎是瞬间,一个女生伸出脚绊了一下要起身的暮春,咚的一声暮春就消失在水里。
      暮春在水里扑腾,怎么也站不起来,池塘底下的青苔一直让她打滑。
      看着暮春站不起来,两个女生才开始喊救命,我爬在池塘边一直想抓住暮春,可我抓不住。

      “暮春别怕,我来救你。”
      她听见我的声音想要在水里睁开眼睛看我,可是水太脏了,她还没有睁开就呛了一口水。
      “暮春!暮春!暮春!”

      我跳进池塘想要捞起来她,手却像穿过流水般穿过她的身体,我愈发慌乱,重复着捞起她的动作,可全都失败了。

      直到一个老师闻讯赶来,将她捞了起来。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老师不断拍着她的后背将她呛的水拍了出来。

      暮春看着我,我的魂魄才回归我的□□。

      “你先回家吧,下午的课先不用上了。”老师说。
      暮春点了点头,衣服已经湿透了。

      她站起身朝家走,眼泪才从眼眶流出来,她一定害怕极了。浑浊的水淹过她的头顶,倒下去的身体没办法直立起来,脚下一直在打滑,还有涌入鼻孔的水,我好像看到了她的惊恐。
      我想伸出手抱她回去,但刚才的事,让我不敢再伸手。

      越往家里走,她的哭声越大,到家门口了才放声大哭起来,哭到自己打嗝,她扑倒我怀里,我竟然接住了她。
      我心中更加疑惑,明明我刚才抓不住她啊。我试探性地抱住她,感受到了她冰凉的外套和皮肤。

      “我们先去换衣服。”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她哽咽的问我,热泪打湿我的肩膀,在我的怀里不断地颤动。

      “我不是一直在李子树下吗?”
      暮春摇了摇头:“那天我睡醒你就不在了。”
      她又问:“所以,你是一直在那里吗?”
      我递给暮春一杯热水,他们家没有洗澡的地方,我寻思怎么给她擦一擦。
      “没有。”

      我否定了她的问题,但心里更加坚定我并不是莫名其妙来这个世界的,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熟悉感,模糊的记忆都有问题,但我不能给一个三岁小孩说这些。
      我在水盆里倒了些热水,加入凉水到温度合适,弄湿毛巾大概给暮春擦洗了一下,将她裹在被子里。

      “裹紧,等一下要是发热难受就叫我。”
      我转身离开,我想去找一些熟悉的东西刺激一下我的记忆,暮春却拽住了我。

      她的手腕内侧随着动作翻开,一道很长的红色疤痕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握紧了左手,那道疤和我左手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你去干嘛?”
      我盯着她的疤痕,分出心思回答她:“缓口气。”

      “你的疤怎么来得。”
      暮春疑惑,“我不知道,可能不小心刮到了。”

      “你怎么在发抖。”
      我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以后注意安全,你还小,不要碰刀具之类的东西。”
      “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抱得起一大捆麦子。”暮春嘟囔道。

      “知道了,但还是要注意安全。”
      “好。”

      等她睡着,我扒拉出她的手跟我左手的疤痕对照,长度位置一模一样,只是我的疤痕已经融进了我的皮肤,颜色变得很浅。

      “你叫什么名字?”初遇暮春时,她这样问我,当这个问题再次被我想起,我发现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像被打掉巢穴的蜜蜂,我的身体里发出嗡嗡声,不安的焦躁的。我茫然起身想要离开,暮春家唯一一面圆形的红色塑料镜子挂在墙上,我停下了脚步,诡异的用余光瞥见了镜子里我的侧脸,我缓慢转头,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自己的脸。

      当我和镜子里的我四目相对,一双无神的呆滞的眼睛,耷拉的眼皮好似行尸走肉,我抬起手触碰我的脸,我在认真看我自己。
      浅淡的眉毛,左脸颧骨处的两点黑痣,干瘦蜡黄的脸,我转过头看向睡着的暮春,浑身发冷,我这张脸竟与暮春如此相似。

      我后退了两步,腰撞到了身后放着乱七八糟东西的方桌,常年的偏头痛让我的脑神经再次弹跳,像刀子一样割裂着我的皮肉。扶着土墙走路的小孩、被发狂的牛吓晕的小孩、第一天上学就逃走被抓回来跟大黄狗罚站的小孩……
      这是我的记忆吗?

      我手腕的刀疤开始疼痛,撕心裂肺,我想砍掉我的手,太疼了,冷汗直冒,我昏死了过去。

      梦里漆黑一片,思绪溺死在深海里,我的身体不断惊颤,但无形的双手抓住我,将我禁锢在黑暗里,惊慌变成了生气,挣脱不了的愤怒将我淹没。
      放开我!
      放开我!
      放开我!
      ……

      几百声、几千声,我的嗓子已经吼不动了,我发现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我的眼睛很疼,我软弱无力,挥舞着拳头却打进空气里。
      未知的恐惧将要淹没我,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这具身体并不为我所掌控。

      胸膛气血翻涌,“放开我。”这样想着,我倒了下去。

      我看到了五岁的暮春,她站在镜子面前变着法梳好看的辫子,木头柜子上多了一个大屁股的彩色电视,正放着猫和老鼠的动画片。
      “暮春。”

      我虚弱地叫了一声,她没有理会我,关掉电视出门。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麦场正在碎麦子,扬的空气中全是粉尘,暮春正坐在坎子上看他们堆麦秆。
      “妈,我来帮忙。”
      “你别来,越帮越乱。”

      暮春又捧着脸坐了下来,我觉得她可爱,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闹,太阳那么晒连个帽子都没有。

      “暮春来跟我们玩吧。”
      叫暮春的是几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孩子,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其中一个男生的脸让我有些不适,明明那四个人笑得很纯洁,我却不想让暮春跟他们去。
      我的声音像被一道屏障隔绝在暮春之外,暮春跟着他们去了。

      他们朝马路下面走,似乎再往一个人的家里走,刚好就在暮春家的房子后面,他们爬上一个土坡,这一片地养着鸡和猪。
      “大哥。”暮春冲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打招呼,男人笑着说让他们好好玩,就离开了。
      干燥的土地,牲畜的浓烈臭味,还有旁边堆放的麦草,一切都熟悉极了,强烈的不安在身体里冲撞。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身体酸涩又僵硬,皮肤像被一双手抓住,身体陡然紧绷。

      “没事,就蹭一蹭。”
      “怎么,这么玩不起。”
      “我没有。”
      “我来帮你脱吧。”

      三四个人的声音环绕在我耳边,这是我的……记忆吗?

      当声音停止,我惊慌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没了知觉,暮春他们就在几米开外。

      暮春躺在地上,只有七八岁的男孩正从她身上起来,嘴里说道:“看吧,只是蹭蹭,没事的。”
      “暮春,你这样才是玩得起的样子。”
      她的脸上明显不舒服,但还是尴尬的笑着。

      “暮春……”
      他们的笑声穿透屏障,我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还能再次醒来吗?

      强烈的阳光将我晃醒,我抬手当了一下阳光好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光明,还是老旧的土房子,我再次回来了。
      暮春坐在院子中间,坐在小板凳上趴在一个带着靠背的大椅子上写字。

      “你回来了。”暮春对我的出现没有惊讶,抬头跟我打了招呼就继续写作业了。
      “嗯。”我太累了,嗓子和嘴巴干的要裂开,笑声还在我的耳边打转,我深呼了一口气,才问道,“不问问我去干嘛了吗?”
      暮春摇了摇头说:“你上次也是这样消失又回来的,习惯了。”

      我在想那是真实的还是我做的噩梦,但我想找个机会好好给暮春说一说关于这方面的事。

      “你在写字吗?”
      “嗯,妈妈说等她回来的时候检查。”暮春的本子前面是母亲抄写的字,她照着写。
      “厨房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一点。”

      “我不饿。”我蹲了下来,问她,“需要我教你吗?”
      “不用,我已经学会了。”

      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观察着院子,和我记忆里的一样,土墙黑瓦,上面还长着草,白杨树下的狗窝里变得空荡荡,我没见到大黄。
      我站起身朝狗窝走去,暮春却突然开口:“大黄死了。”

      我停下了脚步,朝前进的方向看去,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两天前死的,妈妈还没来得及处理狗窝。”暮春很平静,头都没抬一下。
      吹了一股凉风,灰色的云也跟着爬了过来,我坐回台阶上看天空,每一缕云都有自己动的方向,顺着云滑下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狗窝上,窝是暮春父亲亲手做的,是喷了黑漆的废木板做的,门洞很大,里面放了一层麦秆,大黄拴着链子,只能在附近晃悠,最后窝在门口。

      雨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下得又急又快,我帮着暮春把椅子搬回屋里。
      “妈妈还在地里,没带伞,我要去给她送伞。”暮春拿着两把伞往外冲。
      “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大门朝马路下面走,二十米左右有个路口,右手边是暮春二叔家的院子,左手边的房子正和梦中的一样,空心砖砌成的鸡舍,土坡上的竹林,一切都一样。

      “你怎么不走了?”暮春问我。
      “这是谁家?”雨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飘进来的水打湿了我的胳膊,顺着手臂流到手心。
      “我大哥家。”
      “大哥?”
      “是爷爷那辈认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暮春解释完,拉着我的手,“快走,还要送伞。”

      我跟着暮春往地里跑去,还没跑几步就看见母亲和二妈过来了,穿着雨衣。
      “暮春,你咋来了?”母亲扛着锄头在雨里疾冲,看到暮春那一刻脸色更黑。

      “我看下雨了想给你们送伞。”暮春将伞递给母亲想要表扬。
      “下这么大雨出门干嘛!”母亲的一声怒吼,暮春低下头去,“知道了。”

      “快走啊,等着被淋湿,我再给你洗衣服吗?”母亲叫道。
      暮春被吓得一抖,跟上了母亲的脚步,我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安慰道:“她只是害怕你一个人出门有危险。”

      暮春点了点头,没说话。

      回到家,母亲先拿干毛巾给暮春擦干,让她去炕上待着,自己才去用水洗身上的泥,雨下得大没办法去水井挑水,幸好水缸还有,不然做饭都难。
      我看着眉头紧蹙的母亲,地里的庄稼还要施肥除草,雨一下不知道要拖多久,看天吃饭就是这样。

      灶台上的火烧得旺,长年累月用的案板有些老旧发黑,但一个案板要好几百,现在口袋只有几块钱,买醋还是买盐都要挑着买,何况一个案板。

      暮春从炕上下来,搬了个小板凳走进厨房:“妈妈,要我帮忙吗?”
      或许母亲也觉得刚才对暮春说话有些重,语气好了些:“帮我加柴吧。”

      屋里的白炽灯挂在房梁上一晃一晃的,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油渍,外面急雨淅淅,屋里昏暗,炒菜的热气氤氲成白色。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啊?”距离父亲上次回家又过去了六个多月,暮春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

      母亲的手一顿,想起前两天接到的电话。
      “暮春她爸的手指断了,现在在医院。”
      “怎么断的?”
      “手不小心被人撞进搅拌机里了,大拇指从指甲根断了,接不回去了。”

      热气熏得母亲眼睛有些热,说话带着鼻音:“过年就回来了。”
      “暮春,要是我出去打工,你爸回家照顾你,你可以吗?”母亲问道。

      暮春摇了摇头,打从出生就一直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和父亲并没有那么熟。
      母亲看着暮春,又看向躺在炕上的婆婆,抬头忍着眼泪,被烟熏成黑色的木头房梁似乎摇摇欲坠,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做饭。

      我不想看到暮春和母亲的沉默,于是朝外面走去。

      雨水顺着房檐上的瓦片往下滴,贫穷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我伸出手,雨水滴在我的手心,我闭上眼睛,这是第一次记忆温柔的回来。

      受伤后依旧要继续在工地上干活的父亲,为了多挣些钱不得不干比别人多一倍的活,三年级都没上完的父亲不得不学会划线,计算,一切都是那么笨拙,却又不得不往前走,直到下班吃上一口烂的不能再烂的清汤面条,偶然还能挑出来两只苍蝇,灰头土脸的一口气吃完,睡几个小时又要重复的工作。

      奶奶长年累月的医药费、孩子上学、家里的日常开支都在催促着这两个人不停地转动,好来缓解入不敷出的开销,一场雨、一次意外又不得不停滞不前。

      雨水是咸的,我确信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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