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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露如潮
林婉清服完药,一会儿时间,便沉沉睡去了。
苏芷柔观察了一会儿呼吸,起伏有度,平稳有序。
沈砚之也守了一会儿,但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刚刚上任,总有一堆公务需要处理。在他离开前,再次吩咐了下人,要他们一切听从苏芷柔的安排,不得生是非。
反观苏芷柔,她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让丫鬟搬了张绣墩坐在床幔外边,时刻留心观察着。
产后的三天,稍不注意,便又是难关。
目前血崩虽然止住了,但要留心胞宫内再次流血,还有恶露排出的情况、是否发热、乳汁是否通畅等等,每一关,都是妇人的险关。
必须得谨慎。
而另一头的赵嬷嬷跟在沈邹氏的身后,前后脚出了沈府。
临近午时,床幔微动。
苏芷柔立刻挽起床幔,只见床榻上的林婉清眉头紧紧蹙成川字,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面色潮红,一只手正在小腹上反复按压。
“夫人,可是感到腹痛了?”
苏芷柔柔声问道,伸出葱白的手探向她额间,温温热热的,体温正常,并无并发的高热现象,再摸手心,有些发热。
林婉清的声音因为疼痛已经在微微发颤:“林大夫,我觉得我的腹部一阵阵地发疼,还坠胀得厉害。”
苏芷柔轻轻地掀开被褥,只见那褥垫上的恶露量增多了不少,颜色深红,质地粘稠,还伴着一股臭味。
“夫人是否觉得口干舌燥?”
林婉清摇了摇头。
“心中是否郁结?”
见林婉清还是摇头,苏芷柔便可下定论,这是血热内扰导致的阴虚血热,若不及时疏热补阴,恐怕会引发胞宫感染或瘀化为热,成为产褥热。
苏芷沉思了一会儿,便吩咐道:“麻烦姑娘将我外间桌上的药箱拿来一下,再拿来纸笔。”
丫鬟连忙应声而去。
药箱来了,取出银针,除三阴交外,苏芷柔又分别于血海、太溪、行间、中都这些穴位下针,用的是平补平泻法。
针下了后,林婉清觉得腹部舒服多了。
苏芷柔又把药方写好,交给丫鬟拿去煎药。此方是保阴煎,只是苏芷柔在里面加了旱莲草、地榆、侧柏叶等药,用来增强凉血止血之效。
林婉清看着苏芷柔的眼眸,心中安定了不少。
药不一会儿便来了,她忍着产后的不适,在丫鬟的搀扶下,微微坐直了身子,小口小口地饮下药汁。
药汁辛辣微苦,喝完后不久,林婉清只觉得手心脚心不热了,身体感觉比服药前更清爽,烦躁感也减少了不少,那磨人的坠痛感亦随之大减。
“感觉好多了,林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啊!”林婉清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身子靠着床榻,看着苏芷柔的眸子里充满了感激与信赖。
苏芷柔再次细细查看排出物,颜色变为浅红,味道还在,再吃上几副药即可正常。
“夫人不必过于担忧,接下来只管好生将养就是了。”
苏芷柔细心地替林婉清清理秽物,动作轻柔专业,再铺上干净的褥垫。
这些行为,她本可以不做的,但是却做了,这让林婉清的心中暖暖的,更加依赖起苏芷柔了。
只是,她心中确实有一件令她郁结的事情!
午后,林婉清精神稍稍好了一些,用了小半碗银耳莲子羹。沈砚之散值后也匆匆赶了回来,丫鬟给他说了早上的情况后,他对芷柔更是感激不已。
赵嬷嬷回来后,进了后厨,见炉子上煎着药,询问后得知,是苏芷柔为夫人新调的药方。
趁着无人注意,她打开一个瓶子,抖了几下,里面的粉末立即落入药罐中。
苏芷柔用完午饭后本想去看药的,路上却被一丫鬟拦住,丫鬟福了福身道:“苏姑娘,门房传来话,说保和堂的周大夫来了,想见您一面。”
保和堂的周济周大夫是京城名医,平日里便是他负责林婉清的一应事情,可在生产时却对血崩之症束手无策,也正是他力荐钱管家来找自己。
此刻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苏芷柔整理了一下衣裙:“烦请姑娘带路吧。”
前厅里,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者正坐着与沈砚之一同品茶说话,见苏芷柔来了,周大夫立即放下茶盏起身迎接。
“老朽周济,冒昧前来拜访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周老先生言重了,芷柔还要多谢周老先生的举荐。”苏芷柔礼貌一鞠。
“哎,老朽惭愧。”周大夫摆摆手,叹着气道,“沈夫人产后之症如此凶险,是老朽技穷,若非姑娘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老朽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夫人病情,二是心中有些疑问,实在按捺不住,想向姑娘请教。”
他语气诚恳,全然是学术探讨的姿态,并无挑衅之意。
“老先生请问,民女必知无不言。”苏芷柔态度谦逊。
“我看了姑娘的药方,又听闻了张医官的讲述,很想知道姑娘究竟从哪里学来的技法?”周济是真的很想知道。
苏芷柔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家母曾偶得一本古籍,名为《杏元秘册》,上面记载了不少针法方药,大多数都是针对妇人的各种症状,尤其产后调理这块,极其详细。民女不过是承袭母学,再略加实践而已。”
“《杏元秘册》?”周大夫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无论是医学古籍还是江湖书籍,均没有这本书的名字,只得摇了摇头叹息,“老朽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闻此等好书,想必是前代隐士高人所著之孤本。姑娘能得此传承,实乃大幸,亦是我杏林之幸啊!”他语气中充满赞叹,之后又问了几个关于昨日用药和今日处理的细节。
苏芷柔选择了她能说的,简要解答了一下,每次的解答,都令周大夫频频颔首,眼中赞赏之色也愈加浓烈。
末了,苏芷柔也有一个疑问。
“周大夫是如何知晓我通妇人之科的?”
周济捋了捋胡子,笑道:“清水巷,牛二的媳妇是我的侄女!”
苏芷柔这才大悟,牛二家是她的邻居,那日他媳妇生产,也是血崩之症,正是苏芷柔救下的。
“从那之后,老朽其实就一直想见你,奈何没有机会,所以当沈夫人血崩不止时,老朽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原来如此。
沈砚之看着他们交谈甚欢,心中很替苏芷柔高兴。
那年红梅旁,她曾说自己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医官,可以让天下所有的产妇都能安全生产,不会死于产床之上!
如今,她的梦想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吧!
两人正交谈间,忽然听到厅外廊下传来赵嬷嬷刻意抬高的声音,像是在对哪个小丫鬟“训话”:“有些东西,看着稀奇,听着古怪,其实不过是自己撞大运罢了!谁知那劳什子‘秘册’是不是哪个江湖郎中胡乱编撰的?也就骗骗外人!正经太医、世代祖传的稳婆手艺那才是根基!别到时候治标不治本,留下了什么病根,哭都来不及!咱们府上金尊玉贵的人,可不是给人家练手试药的!”
话语指桑骂槐,恶意扑面而来。
厅内,沈砚之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露尴尬。
这个赵嬷嬷真的是太不知分寸了!
苏芷柔眼神骤然冷却,她可以不在意赵嬷嬷针对自己,但诋毁这本医书,妄图动摇患者及其家属的信任,绝不能容忍。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对周大夫淡淡一笑,声音清晰地传出前厅,足以让廊下之人听清:“周老先生,《杏元秘册》或许声名不显,但它的医理精深,已经过多次的实践效验。医道一途,浩瀚无涯,纵是太医圣手,亦有未知之境。吾辈当以病家安危为念,博采众长,去伪存真,而非固步自封,以门户之见贻误病情。老先生您说,是也不是?”
周大夫闻言,正色颔首:“姑娘所言极是!医者仁心,活人济世为本。老朽受教了!”他这话发自肺腑,声音亦是不低。
廊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乡野丫头!赵嬷嬷看着门厅的方向,目光深沉,似在盘算着什么。
送走周大夫后,她抚摸着那本《杏元秘册》,陷入沉思。
这本书当然不是她母亲意外得到的,可是苏芷柔只能这么说,因为这样可以省掉许多被刨根问底的麻烦。
而这本书里所记载的医法,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都是“离经叛道”的,她渴望天下的产妇安全,可也不敢轻易将这本书拿出来与类似周济周老大夫这样的医者分享。
因为那必将引来更多的质疑与风波。
只有等她都实践过后,再用此法,才可以省去诸多质疑与麻烦。
就让她做那个开路者吧!
而内室刚刚缓过来的林婉清,隔着窗棂,看着苏芷柔沉思的模样,心想,这位苏姑娘,同其他的医者来说,似乎很不一样。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闷雷隐隐滚动。
山雨,欲来。
丫鬟正在此时端来药汁:“夫人,请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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