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青绵悠悠醒来，朦胧间看见父亲守在床前。

　　“绵儿！你可算醒了！”柳一山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抢先撞入她耳中。

　　“爹！”青绵扑进父亲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时周子鱼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见她醒了，脸上露出温和笑意：“醒了就好。柳伯伯，药刚煎好，趁热喝安神。”

　　“有劳周公子费心。”柳一山连忙起身，恭敬地双手接过药碗。他向来注重礼数，尤其对方是县令公子，更不敢怠慢。

　　“柳伯伯，”周子鱼微微欠身，“您叫我子鱼就好。这么客气，反倒生分了。”

　　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床上脸色苍白的青绵，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关切。自一年前他重病，得青绵代父出诊、日夜照料后，这位县令公子的心就系在了这位沉静坚韧的医女身上。

　　但周县令对此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行医终究不是女子正业，柳家门第也太清寒。他更中意杏花村首富林府的千金林蝉儿——那位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才是他心中理想的儿媳人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的宁静。只见李婶慌慌张张地冲进院子，带着哭腔喊道：

　　“不好了！天要塌了呀！”她一把抓住柳一山的胳膊，“后山……后山又出事了！赵恩喜……他、他被狼咬死啦！”

　　“什么？”柳一山脸色大变，“她李婶，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李婶拍着大腿，眼泪直掉：“刚有人从后山回来，说发现赵恩喜的尸体……被狼啃得不成样子！要不是他儿子认得那身衣服，都认不出来了！”

　　“又有人被狼咬死了。”一旁的周子鱼摇头叹息，“最近镇上善人接连遇害，常言道人善被人欺，如今倒要加上一句‘人善被狼吃’了。”

　　青绵心头一紧，耳边仿佛又响起苍夜低沉的声音：“我若是吃人，从来连骨带肉，点滴不剩……”

　　难道真不是他？

　　那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到底是什么凶物干的？

　　思绪纷乱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轻轻摸了摸昨天被毒蛇咬伤的手臂——那里皮肤完好，连一丝红肿都没有。她清楚记得那蛇毒的厉害，普通人被咬，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没命。可她不仅活了下来，连伤口都消失无踪。

　　除了苍夜，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想到这，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感激。可这感激刚升起，又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要不是这恶狼逼她天天送肉，她何至于一次次冒险进山？

　　天色渐晚，暮色将至。想起日落前还要去山里送肉的约定，青绵只觉得一阵憋闷。

　　等周子鱼一行人离开后，青绵悄悄收拾好背篓，正要出门，却被柳一山拦在了房门口。

　　“绵儿，你还要去哪儿？”柳一山神色凝重，“接连两次昏倒在家门口，现在山里又闹狼，爹不能再让你出去了。”

　　他握住女儿的手，声音低沉：“当年你哥哥在山里失踪，至今没有消息。如今我们父女相依为命，爹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你了。”

　　青绵心头一酸，却不得不硬起心肠：“爹，我跟您说实话，我在深山里遇见了山神。山神要我每天送肉供奉，就会保佑我们平安。”

　　“胡说八道！”柳一山又急又气，“什么山神？定是你在哪儿听来的乡野传说！”

　　“那您说，我两次昏倒，为什么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青绵急中生智，“正是因为山神护佑。”

　　柳一山正要反驳，青绵颈间的黑曜石忽然泛起一圈柔和的光晕。光晕掠过柳一山的脸，他身子一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爹！”青绵慌忙扶住父亲，探了探脉象，发现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父亲安顿好，愧疚地看了一眼，终究背起竹篮匆匆出门。

　　柳青绵背着装肉的竹篮，急匆匆走在山路上。林间暮色渐浓，四周静得可怕。

　　忽然，一道黑影从树丛中猛扑出来——那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眼睛赤红，利爪如钩，直取她咽喉！

　　青绵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丧命，胸前黑石突然大亮，一道强光迸发而出，把那怪物狠狠弹开。

　　即便如此，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跌坐在地。强烈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倒在地上装死。

　　那怪物翻身跃起，正要再次扑来，却听一声震耳狼嚎划破山林。一道巨大的灰影如闪电般而至，利爪带着寒光直取怪物面门！

　　竟是苍夜！

　　怪物身形异常矫健，在苍夜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连连闪避。但苍夜实力终究碾压，几个回合后就一爪将怪物按倒在地，血盆大口对准了它的咽喉——

　　“苍夜老弟，手下留情啊！”

　　苍夜巨大的狼头缓缓转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健壮大汉从林间大步走出，身穿玄色劲装，腰悬青铜酒樽，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正是执掌人间生死轮回的阎罗。

　　“老家伙，”苍夜的声音低沉如雷，爪下力道丝毫不减，“你倒是会挑时候。”

　　阎罗声如洪钟，抱拳笑道：“这孽畜是我地府里那头獓因，一个不留神让它跑了出来。看在往日一起喝酒的情分上，饶它这回！”

　　他大手一挥：“那些遇难的善人老弟放心，我一定给他们安排最好的来世！”

　　苍夜冷哼一声，周身泛起微光，庞大的狼身迅速收缩，化作那个玄衣墨发的俊美男子。他理了理衣袖，目光如刀锋般扫向阎罗。

　　“管好你的畜牲。”他声音冰冷。那獓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躲到阎罗身后。

　　苍夜目光一转，落在仍趴在地上装死的青绵身上，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次差点伤到……”他刻意顿了顿，“本尊的人。”

　　“老弟放心，绝不会有下次！”阎罗看了青绵一眼，身影渐渐淡去在林雾之中。

　　等四周重归寂静，苍夜这才缓步走到青绵身边，用靴尖轻轻碰了碰她还在发抖的小腿。

　　“小绵羊，戏演够了吧。”

　　青绵这才讪讪地睁开眼，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脸颊窘得发红。她拍了拍裙角的草屑，刚才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退，面对他时又添了几分难堪。

　　“多谢尊上又一次救命之恩。”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之前误会您，是青绵的不是。”

　　苍夜负手而立，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而是冷冷抛来一句：“肉呢？”

　　苍夜负手而立，对她的道歉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肉呢？”

　　青绵一怔，这才想起正事，慌忙去摸身后的竹篮。这一摸却摸了个空——刚才躲避凶兽时，竹篮早不知掉哪儿去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迅速换上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无辜，抬眼望向苍夜：“方才情急，怕是遗落在路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苍夜绿眸微眯，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青绵屏住呼吸，准备承受他的怒气。

　　不料，只等来苍夜的一声叹息。

　　“笨。”他只吐出一个字，转身欲走，“下山去吧。黑石戴着，它会护着你！”

　　“等等！”青绵急声唤住他。

　　苍夜脚步一顿，侧头投来冷淡的一瞥。

　　她稳住心神，迎上他的目光：“我还有一个问题，望尊上解惑。”

　　“说。”

　　“初遇那日，您说我二十岁生辰时便要……食用我，此言当真？”她问得直接，心跳却不由加快。

　　“千真万确。”

　　四字如冰锥，刺得青绵心底发寒。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

　　“为何要食我？”她声音发颤，却竭力保持镇定，“您说过不轻易干涉凡人因果，早已不食凡人……”

　　“是许久未食其他凡人了。”苍夜转身直面她，月色在他深邃的绿眸中流淌，“自用完你上一世后，便未曾破例。每隔二十年享用你一次——以人族寿数论，确实算‘许久’了。”

　　青绵如遭雷击，踉跄半步，强撑着站稳。

　　“敢情这二十年里……您就守着我这一道菜？”荒谬感冲淡了恐惧，她几乎气笑，“小女子何德何能，值得您如此‘专一’？”

　　“这个问题么——”他慵懒地瞥她一眼，“本尊今日没兴致回答。”

　　见他这般态度，一股混杂着绝望与叛逆的火苗窜上心头。青绵手腕一翻，那柄贴身藏着的短刀已抵在自己颈边，刀刃闪着寒光。“您若不说个明白，”她眼神清亮，语气竟带上一丝赌徒般的决绝，“今生这道菜，恐怕要欠些火候了。”

　　苍夜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你的命，早就不全由你自己做主了。蛇毒都要不了你的命，这把破铁能奈何？”

　　话音未落，那短刀竟应声碎裂，化作碎片散落在地。

　　“我究竟与您有何宿仇？”青绵忍不住抽泣。

　　“宿仇？”苍夜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湿润的眼角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掺入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比起前198世那寡淡的袈裟，今生这襦裙，倒是填了几分妩媚。”

　　见他避重就轻，还有心思调侃，青绵别过脸，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见她如此，苍夜沉默片刻，终是低叹一声：“罢了，告诉你便是。”

　　他负手望着残阳，声音沉入悠远回忆：

　　“四千年前，昆仑山下有只懵懂小绵羊，误吞了女娲补天遗落的五彩石。石中封着上古黑龙的全部灵识与修为。恰逢那时，本尊是匹饿狼，便吃了那只羊。”

　　他看向青绵：“这一吞，得了补天神力与黑龙修为，自此超凡，却也永受龙戾反噬。每隔二十年，戾气必会爆发，唯你——那曾容神石的羊灵转世，血肉灵性可将其镇压。”

　　“故而本尊将你灵识送入轮回，世世于你二十岁生辰那日，重食你入体，以镇戾气。此前一百九十八世，你皆遁入空门，青灯古佛。唯独今生……竟想涉足红尘了。”

　　真相如山海倾覆，压得青绵几乎窒息。她背靠古树，才勉强站稳。

　　原来她世世轮回，皆是为了在特定的时刻，成为他镇戾的“药引”。四千年，一百九十九世，她的存在竟系于此。

　　“所以……我活着，就是为了在您需要时，被您吃掉？”她声音飘忽，带着空洞的笑意，“这命途，倒也……别致。”

　　“别笑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些锐利，“比哭还难看。若你应承往后不再这般哭笑，本尊便允你一事——让你兄长回到你身边。”

　　青绵倏然抬头，眼中爆发出亮闪的光彩：“我哥哥……您知道他在哪儿？”

　　“时机到了，自会相见。”苍夜微微倾身，带着某种暗示，“只要你……乖乖的。”

　　青绵立刻抹去脸上残泪，重重点头：“我听话！只要哥哥能回来……”她声音低下去，“否则我走后，爹爹太孤单了。”

　　见她情绪渐稳，苍夜略一颔首：“记住你的话。现在，回家吧。”

　　他转身步入幽林，玄衣没入黑暗，最后一句随风传来：“明日，肉多加二斤。”

　　青绵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下山。

　　这算什么道理？她暗自腹诽，离被他吃的日子不到四年，如今倒要辛苦赚钱，日日给他上供伙食？

　　荒谬至极！

　　“在心里编排本尊——”那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在耳畔，带着一丝警告，“可是会折损你本来就不多的阳寿的，小绵羊！”

　　青绵浑身一僵，瞬间屏住呼吸，心底那点无声的抗议都吓得烟消云散，头也不回地奔向山下那片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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