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对

　　冬意渐浓，崇吾山的夜也愈发寒凉，山间的风裹着霜气，在木屋外呜呜作响，连空气都似凝了冰。

　　归尘和衣卧在榻上，辗转间刚翻身侧躺，鼻尖便忽然触到一片柔软的毛茸茸，带着几分温热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丝毫不见半分睡意 —— 显然这异样触感，瞬间驱散了他的困意。
　　归尘无奈地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望去，只见枕头边竟仰躺着一只青羽小鸟，正是千月。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的绒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睡得格外香甜，连嘴角似乎都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想来是又偷偷跑过来了。

　　更令人称奇的是，周遭天地间的灵力，正以肉眼难辨的轨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溪流归海般，源源不断地钻进千月的体内，而后便悄无声息地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一世的千月，生来便是极为罕见的修炼圣体。

　　早在她还是颗灵雀蛋时，天地间的灵力便会自动寻她而来，围着蛋身缓缓流转。

　　起初归尘发现此事时，满心都是担忧 —— 他怕这汹涌的灵力超出她的承受极限，让她小小年纪便走火入魔。

　　为此，他曾尝试用术法阻拦灵力靠近，甚至特意在蛋身周围设下结界，可无论何种方法，都收效甚微，灵力总能绕过阻碍，钻进蛋中。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些涌入的灵力进入千月体内后，并不会肆意冲撞她的经脉，反而会乖乖沉寂在她丹田深处，如同沉睡的巨兽。

　　唯有千月遇到害怕和危险时，这些沉寂的灵力才会骤然爆发，化作一层青色护罩，将她牢牢护住，替她挡下所有伤害。

　　见此情形，归尘才渐渐放下心来，不再刻意阻拦，任由灵力自然涌入。

　　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圣体，千月才能在五百岁生辰未到、按妖修常理尚未及笄之时，便早早凝出人形，修为也远超同龄妖修。

　　自千月化形后，归尘便特意在自己木屋旁，为她劈出一间宽敞的寝室。

　　他知晓千月自小怕黑，便特意去山中寒潭深处，寻来几颗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又搭配了许多亮晶晶的宝石点缀其间。

　　夜里，夜明珠与宝石相互辉映，将寝室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却又特意用轻薄的绞纱蒙住，让光线变得柔和不刺眼，恰好能驱散黑暗，又不会惊扰她的睡眠。

　　归尘凝视着枕边熟睡的千月，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羽毛，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

　　他轻声叹了口气，眼底却满是宠溺 —— 这丫头，明明有那么舒适的寝室，却总爱偷偷跑到自己这里来。
　　其实当初刚分床睡的那几个月，千月可是闹腾了许久。

　　每晚都缠着归尘，非要他坐在自己寝室的床边，陪着她哼着安神的调子，等她彻底睡熟了才肯离开。

　　若是归尘稍有迟疑，她便会耷拉着耳朵，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那模样可怜巴巴的，让他根本狠不下心拒绝。

　　后来日子久了，她才渐渐习惯独自入睡，若是夜里不起夜，倒也能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可一旦半夜醒了，或是口渴起来喝水，便会像此刻这般，踮着脚尖悄咪咪溜进归尘的屋子，轻轻跳上榻，缩在他身边挤着睡 —— 仿佛只有挨着他，才能寻得十足的安心。

　　这般黏人的小性子，让归尘很是无奈。

　　他终究是顾虑着男女之别，便冷着脸立下规矩：“往后若要过来，只能以灵雀原形相陪，若是化着人形来，往后便再别想我做红烧圆子给你解馋。”

　　他并非刻意严苛，只是千月既已化形，身姿已是人间少女般窈窕，纵使这一世重来，他不愿再拘着她太多，可在男女亲近之事上，终究该守着 “发乎情，止乎礼” 的分寸。

　　毕竟她还小，小到现在的他爱护之意胜过男女之情。
　　他与她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可以陪着她，等她长大。

　　更何况，前世他没能护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在妖魔大战中陨落，那份遗憾与悔恨，早已刻入骨髓。

　　今生重新来过，他对她早已没了太多要求，

　　唯愿她平安喜乐，只要她在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其余的规矩礼法，其实早已在他心底悄悄松动，只剩下无底线的纵容。

　　将来她长大，只想要一个兄长，那他当一辈子的哥哥也可以，她需要伴侣，那他也可以成为一个与她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情人。

　　无论她想选择什么样的关系，他都可以接受。

　　总之，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了。
　　归尘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俯下身，用高挺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千月圆滚滚的肚皮 —— 那绒毛柔软温热，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眼底的柔意似要溢出来，映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满是化不开的宠溺。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些，而后轻轻合上眼，将这寒夜里的温暖，牢牢护在怀中。

　　寒夜寂静，唯有风过窗棂的轻响。

　　忽的，三颗石子接连落在木门框上，“笃、笃、笃” 三声轻响，虽不重，却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归尘原本满是柔意的双眸，瞬间凝上一层寒冰，眼底的温柔尽数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与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

　　他目光落在枕边熟睡的千月身上，轻叹一声，视线看向在枕头旁给她备的绒羽窝 —— 那是千月还未化形时，他用山中灵鸟的软羽亲手缝制的，暖融融的格外舒服，窝的周围还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

　　可惜这小丫头睡相极差，从不愿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窝里，时常睡着睡着，便滚到他脸颊旁，或是直接趴在他胸前，毛茸茸的身子贴着他，睡得格外香甜。

　　好在他修炼多年，早已能做到眠时纹丝不动，否则以千月这娇小的身板，怕是早被他翻身压着了。

　　归尘小心翼翼地将千月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缓缓将她放进枕边的绒羽窝里。

　　见她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他又取过一方轻薄的锦帕，轻轻盖在她肉嘟嘟的肚子上，生怕夜里寒气侵体。

　　紧接着，他抬手点亮了桌案上的蜡烛，暖黄的烛光瞬间驱散了屋中的昏暗 —— 纵使他知晓自己去去就回，却还是怕千月突然醒来，瞧见满室漆黑会害怕。

　　做完这些，他又指尖掐诀，一道淡青色的结界悄然笼罩住整个内室，这结界不仅能隔绝外界声响，更能在遇到危险时自动预警，护千月周全。

　　待这一切都安置妥当，归尘才俯下身，在千月毛茸茸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眼底的冰冷早已被温柔取代，满是不舍。

　　他直起身，随意拿了件外衣穿上，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踏在云端般，缓缓朝门外走去，只留下满室烛光与窝中安睡的小小身影。

　　*

　　归尘身着一袭素色青衫，墨发仅用一根竹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却丝毫不减他周身清冷出尘的气质。

　　他双眸平淡无波，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足尖轻点地面，身影如清风般掠过山林，巧妙避开了山中沉睡的灵物，悄无声息地来到崇吾山灵脉结界之处。

　　这结界天生带着霸道的禁制，于寻常生灵而言，只能进不能出，且凡强行闯入者，皆会被灵脉之力反噬，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可这崇吾山的灵脉与结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归尘与千月而言，却如同虚设 —— 仿佛他们本就与这山的灵脉相连，无需任何术法，便能自由穿行。

　　归尘身形一晃，便轻而易举地穿过结界，下一刻已闪身落在妖族领地一座偏僻的山峰之上。

　　山峰荒寂，偶有几道无声的闷雷闪过，低下几株枯树随风摇曳，月色洒在岩石上，更显清冷渗入。

　　不多时，一道狼狈的身影从暗处走出 —— 那是一只折了左翼的比翼鸟，羽毛凌乱，左翼无力地垂在身侧，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它见了归尘，当即跪地俯首，声音带着几分敬畏与惶恐：“属下丰益，参见主人。”

　　归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情办得如何？”

　　丰益身子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怯懦：“禀、禀主人，小的…… 小的还未寻到转灵石的下落。”

　　话音落，它偷偷抬眼瞥了归尘一眼，触及那双毫无温度的冰冷双眸时，身子不禁狠狠一颤，连忙低下头补救道：“但、但是小的在仙界与魔界的交界处，寻到了一座隐秘的矿山！那矿山中的宝石五彩斑斓，成色比主人以往收集的所有宝石都要好上数倍，或许能对主人有用！”

　　说罢，丰益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双手高高举起，恭敬地递到归尘面前 —— 图纸上用墨线细细勾勒着矿山的位置与地形，标注得极为详尽。

　　归尘垂眸看着他，眼中满是冷厉的寒光，那目光如同利刃般，似要将丰益洞穿。

　　丰益只觉得周身寒气刺骨，鬓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举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以为自己今日要殒命于此。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归尘才缓缓抬手，慢悠悠地接过他手中的图纸。

　　丰益这才如蒙大赦，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瞬间瘫软了几分 —— 看来，他今日还能活下来。

　　归尘斜睨了他一眼，指尖捏着图纸轻轻一抖，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查看起来。

　　“两界结界” 的标注上 —— 那处本是仙魔屏障的薄弱地带，常年灵气与魔气交织，凶险异常，丰益能在那般地界寻到矿山，倒也算有几分本事。

　　“起来吧。” 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冷厉。

　　丰益闻言，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左翼的伤口牵扯得他疼得龇牙，却依旧躬着身子，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触怒眼前之人。

　　“转灵石之事，继续找。” 归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丰益连忙应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掌心的湿意让他愈发紧张 —— 他知晓，找不到转灵石，自己与弟弟的性命，便始终悬在半空。

　　归尘抬眼望了望头顶的皓月，银辉洒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底不自觉泛起一丝柔和 —— 不知崇吾山木屋里，那小家伙有没有踢掉锦帕，会不会因为见不到他而惊醒。

　　心里这般牵挂着，他抬脚便要转身离去，归心似箭。

　　“主人！” 丰益忽然鼓起勇气唤住他，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可否…… 可否求主人赐药？丰业他…… 他快撑不住了。”

　　丰业，是丰益的双生弟弟。

　　比翼鸟一族生来奇特，皆是一翼一目，唯有两两相伴，方能拼凑出完整的羽翼与视野，展翅高飞。

　　若出生是一雌一雄，便是天定的伴侣，待五百岁成年后便可结契，携手一生；

　　可若同是兄弟或姊妹，便需寻同族中另一对同□□结契，为族群开枝散叶，否则便会被视作族中最下等的存在，任人欺凌宰割，生死无人问津。

　　归尘初见丰益兄弟时，恰逢虎妖和比翼鸟大战刚歇。

　　那时两人从尸堆里逃生，丰益被虎兵折断左翼，丰业更惨，心脏几乎被掏空，双双奄奄一息。

　　偏他们兄弟情深，不愿与其他比翼鸟结契，甘愿做族中弃子，在生死边缘挣扎。

　　归尘无法长时间离开千月的身边。

　　他正需一个忠心的手下，替他在山外打探消息、寻找机缘，走投无路的丰益，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于是两人定下交易：丰益替他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则以灵力炼制丹药，为丰业续命，保兄弟二人性命。

　　归尘的脚步骤然一顿，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丰益紧绷的背影上，指尖的图纸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寻座矿山，便想换丹药？投机取巧之举。”

　　丰益抿紧了唇，喉结动了动，却无法反驳 —— 他知晓，寻不到转灵石，自己所有的 “功劳” 都显得苍白。

　　一阵沉寂笼罩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眼神渐渐黯淡，心一点点沉下去，只觉得这次怕是要辜负弟弟的期盼了。

　　可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一个通体莹白的小瓷瓶忽然从半空落下，“嗒” 的一声轻响，落在他脚边。

　　丰益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下不为例。” 归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适当的施舍，更易拿捏人心。

　　丰益欣喜若狂，连忙捡起瓷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再次跪地俯首，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多谢主人！属下此生必为主人效命，定能寻到转灵石！”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可等了半晌，却迟迟未闻回应。

　　丰益悄悄抬起头，只见月光下的山峰空无一人，归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忽的，天边的雷电炸响。

　　丰益忍不住一颤，嘟囔道：“奇了怪了怎么每次见面总有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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