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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微光
周五的白昼在忙碌与压抑的期待中缓慢流逝。伊莎贝拉履行着每一项职责,她的表现无可指摘,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仿佛要用极致的规范来掩盖内心那个疯狂滋长的念头。每一个签名,每一次握手,每一句得体的话,都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油彩,加固着“公主”这幅面具。
玛丽亚侍女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但将其归因于前日活动带来的疲惫或是青少年心理健康项目带来的情绪消耗。她只是默默叮嘱厨房在晚餐时准备了更安神的茶饮。
家庭晚餐在帕尔玛宫较小的餐厅进行。克拉拉王后——伊莎贝拉的母亲——是一位保养得宜、仪态永远优雅的女性,岁月和身份赋予她一种沉淀下来的威仪。晚餐席间,她询问了伊莎贝拉今日活动的细节,并对几个外交礼节上的小问题给予了指点。谈话是礼貌的,关心的,但始终保持着一种程式化的距离。她们讨论责任、形象、日程,却不触及内心。
伊莎贝拉机械地应对着,味同嚼蜡。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萨拉曼卡区,想象着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喧嚣而自由的开幕酒会场面。那个名为“伊莲”的化名,像一枚藏在口袋里的禁忌糖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你看起有些心不在焉,Isabella。”克拉拉王后放下餐巾,目光如炬。
伊莎贝拉心头一凛,立刻抬起眼,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微笑:“抱歉,母亲。只是在思考明天与青年企业家论坛的讲话稿,有几个数据需要再核实一下。”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克拉拉王后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工作固然重要,但也需要注意休息。你的健康是履行责任的基础。”
“是,母亲。”伊莎贝拉垂下眼帘。
看,撒谎变得如此容易。她用“责任”作为借口,去掩盖一个最不“责任”的冲动。
晚餐终于结束。伊莎贝拉回到自己的起居室,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最关键的一步即将到来——她需要离开宫殿,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帕尔玛宫守卫森严,她出入皆有随从和安保记录。但并非毫无漏洞。多年生活于此,她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通道和时机。今晚,玛丽亚和大部分贴身侍从会在完成晚间汇报后休息,由轮值的夜班 staff 接手,他们相对不那么熟悉她的日常细节,警惕性也稍低。
她打开衣橱最深处的一个抽屉,里面不是高级定制的礼服,而是一些极其普通的、甚至略显陈旧的衣服——一条简单的蓝色牛仔裤,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一件款式普通的黑色羊毛大衣,还有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和一副黑框平光眼镜。这些都是她多年前一次“微服”参加社区服务活动时悄悄备下的,从未再穿过。
换上衣物的过程让她手指微微颤抖。镜子里的人瞬间变得陌生。褪去了华服与珠宝,只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但神色紧张的年轻女孩。牛仔裤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陌生的自由感。
她将金色的长发全部塞进毛线帽里,戴上了眼镜。现在,连最后一点显眼的特征都被掩盖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听着门外走廊的动静,计算着夜班侍卫交接的时间。她的私人手机里,已经存好了“棱镜”画廊的地址,并且用一款极其普通的打车软件预定了车辆——用的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关联着某个不记名银行账户的支付方式。这一切的准备,都源于她内心深处或许早已存在、却从未有机会实施的叛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是一次违规外出,更是对整个王室信任体系的背叛。
但那只冰蓝色的眼睛,和那句“Exactly”,像暗夜中的灯塔,散发着危险却无法抗拒的光芒。
终于,到了预定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起居室,避开主要的监控探头,穿过一条仆役使用的、灯光昏暗的后廊,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服务出口。这里是宫殿安保相对薄弱的一环,主要用于物资运输,夜间守卫会定时巡逻,中间有短暂的间隙。
她屏住呼吸,在阴影中等待。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
就是现在!
她迅速用一张多年前偷偷复制的门禁卡刷开了侧门(她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它,仿佛预感到总有一天会用到),闪身而出。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带着马德里夜晚特有的活力与尘埃气息。
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预约的网约车已经准时停在巷口。
拉开车门坐进去的那一刻,伊莎贝拉——或者此刻的“伊莲”——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颤抖了一下。她真的做到了。她逃出了那座金色的牢笼,哪怕只是暂时的。
“去萨拉曼卡区,‘棱镜’画廊。”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司机点了点头,似乎对她这身略显古怪的打扮和上车地点见怪不怪,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
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霓虹灯闪烁,行人熙攘,咖啡馆和酒吧里透出温暖的光晕和喧闹的人声。这一切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无数次乘车经过这些街道,但都是以“公主”的身份,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和身份的距离。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普通的、匿名的个体融入其中,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一种近乎晕眩的自由感席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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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棱镜”画廊里人声鼎沸。开幕式气氛热烈,几乎爆满。艺术圈人士、评论家、收藏家、好奇的公众,以及大量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其中不少是被萨奇·布莱克-怀尔德这个名字自带的八卦属性吸引来的。
萨奇穿着一条剪裁独特的黑色皮质背心和宽大的工装裤,头发似乎用发蜡抓得更加不羁。她手里拿着一杯苏打水(她讨厌在开幕时喝酒),周旋在人群中,应对着各种问题、恭维和探究的目光。她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略带不逊的笑容,但熟悉她的经纪人能看出她眼底的一丝心不在焉和烦躁。
“布莱克-怀尔德小姐,请问这件作品是否在影射社交媒体时代的身份焦虑?” “萨奇,下一站计划是回纽约吗?有传闻说NW画廊对你很感兴趣……” “嘿,萨奇,你老爸知道你把他的奥斯卡奖杯照片和垃圾小报拼在一起了吗?哈哈!” “布莱克-怀尔德小姐,看这边!微笑!”
闪光灯不断闪烁,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萨奇机械地回答着,思绪却飘忽不定。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尽管知道这毫无意义。那个身影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那惊鸿一瞥的共鸣,或许真的只是错觉,是另一个被规则束缚的灵魂偶尔一次的越界喘息,之后便迅速回归原位。
她甚至有点后悔昨天在加密聊天里说了那些话。什么花园什么野草,显得她多么在意似的。
“嘿,大艺术家,看起来兴致不高啊?”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她在马德里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之一,当地一个独立乐队的鼓手,迭戈。
萨奇松了口气,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一点:“别提了。快被这些废话淹没了。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该死的开幕酒会。”
“为了卖画,亲爱的,为了卖画。”迭戈嬉笑着,“说真的,哪幅最贵?指给我看看,我好多看两眼。”
萨奇锤了他一下,心情稍微好了点。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画廊入口。
新进来的一小拨人里,有一个身影瞬间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女孩,正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似乎在适应里面拥挤嘈杂的环境。她的穿着普通至极,几乎可以说是刻意低调。但萨奇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她身上。
那个侧脸的线条,那个下意识微微抬起下巴的姿态,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而疏离的气质……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萨奇感觉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里的苏打水杯微微倾斜,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怎么了?”迭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熟人了?哪个?那个黑大衣戴帽子的?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大学生。”
萨奇没有回答。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拨开人群,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震惊和强烈好奇的情绪攫住了她。
伊莎贝拉——或者此刻的“伊莲”——正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异星世界的傻瓜。里面的拥挤、喧闹、光怪陆离的艺术品和形形色色的人群,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无所适从。她后悔了。这个冲动愚蠢至极。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就在她准备退缩的那一刻,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瞬间撞入一双熟悉的冰蓝色眼眸。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探究,比下午在帕尔玛宫时更加直接,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要一眼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萨奇·布莱克-怀尔德就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带着烟熏和琥珀调的香水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嘈杂人声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萨奇的目光飞快地上下扫视了她一遍,从普通的毛线帽到陈旧的牛仔裤,每一个细节都让她眼中的震惊更深一分。然后,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度复杂、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极度兴味的笑容。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沙哑和确认的意味,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Wow… This is a… surprise.”(哇哦…这真是…个惊喜。)
伊莎贝拉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脸上,又在瞬间褪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精心准备的、万一遇到对方该如何用“伊莲”的身份解释的说辞,全部蒸发得无影无踪。她就像一个小偷,在行窃时被主人当场抓获,无所遁形。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萨奇向前又逼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她微微歪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低语:
“所以…是微服私访吗?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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