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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
狗尾巴草抽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野奴压下心底浮起的痒意，唇角有微不可见的弧度，“不敢。”
献容轻哼，“谅你也不敢，说吧，所求何事？”
早点解决闾丘康的事，就可以早点一拍两散。
她不可能跟一个凡夫俗子耗下去。
“有是有，但不急。”
“……”就你这散漫的态度，还想问鼎天下？
献容翻了白眼，狗尾巴草一丢，躺下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凡人的一生很短暂。”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县里的绣罗坊，空旷的街道静悄悄，只剩挂起的旗幌发出沙沙声。以献容为中心，方圆三里再无魑魅魍魉。
她坐在驴车上，等野奴去跟店主交涉。
野奴刚叩门两声，里面传来掌柜惊恐忐忑的声音：“……谁？谁在外面？！”
接着是小女孩吓得魂不守舍的哭腔：娘亲，是不是妖怪来了？
野奴淡声：“在下携妹子来买些行头。”
“现在很晚了，客官明早再来吧！”
“若以粮食交换，可否行个方便？”
掌柜沉默了，倒是她的女儿很兴奋，声音稚嫩：娘亲，有吃的了！
献容等得不耐烦，眉眼间氤氲着燥意，“闾丘康，你好了没？！”
野奴安抚她，隔着门对掌柜说了几句，须臾，门开了一条缝，掌柜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哆嗦着看了看野奴，见他是人，松了口气，又赶忙看了眼献容，貌美的女郎坐在驴车上，露出半张惊为天人的脸蛋，只是那身行头确实过于……寒碜。
“两位客官，快里面请，要是把那些怪物招来可就麻烦了！”
“这是一斤粮食，就当麻烦掌柜开门做生意了，待会也不用跟着，我们挑好后再另行结账。”
他不怕献容溃烂的脸，但不代表其他人不怕。
当然，野奴也不是担心这对母女被吓着，而是怕扫了献容的兴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清楚，献容她……脾气不好。
掌柜震惊地抱着粮食，想都不敢想，还是女儿喊饿的声音将她拉回，“谢谢！你们慢慢挑，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她拉着孩子去灶房，野奴去接献容。
“你倒是大方心善，还没买就先出手一斤粮食。”
野奴淡笑，语气温良：“她们挺可怜的。”
献容略微抬眼，含有两分惊讶，随即又意味深长笑了笑，没看出他还有菩萨心肠，倒是和「天命」当初说的有那么一点相似。
进了铺子，野奴顺手把门关上。绣罗坊很大，共有三层，衣服首饰鞋面等都有，依稀可窥昔日的辉煌。
野奴跟在身边，见她边看边皱眉，“献容，这是县里最好的衣铺了，你先将就一下，等日后——”
“闭嘴。”
她嫌他聒噪。
野奴张了张嘴，垂眸。献容逛了一圈，看中三套成衣。
这也是野奴第一次见到法术，她就那么随手一点，指尖钻出黑耀般的雾线，下一秒，挂起的绫罗绮衣已经穿在女人的身上。
献容站在黄蒙蒙的铜镜前，双臂微抬，转了两圈，饶有兴致地欣赏。她习得法术，亦可随心所欲变换各种行头，但那些都是假的，一点趣味都没有。
野奴抱着臂，像尊门神杵在一旁，漆黑的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这套缀着桃花的淡粉色衣裙，袖摆宽大繁复，臂弯挂着鹅黄披帛，随着献容旋转的弧度，轻灵得宛若流纱。
“如何？”
献容朝他递去一眼，心情不错。
野奴没有料到她会主动搭理自己，微怔，不似方才那般镇定，捏拳轻咳，认真道：“好看。”
献容又试了第二套。
这套以艳红为底裙，深蓝为衬，没有披帛，但腰封处却设计了镂空的银色小铃铛，走动间会有悦耳的声响。
献容低头拨弄宫铃，野奴望着她嘴角的笑容，一时看痴了。
第三套是嫩绿色，裙摆样式并不复杂，也更显娇俏，献容刚穿上，一道脆生生又稚嫩的嗓音响起：
“漂亮姐姐，这套衣裳，你把头发扎成两条辫子会更好看！”
“哦？”献容闪身到小丫头面前，弯腰凑近，故意露出丑陋的半边脸，“是么？”
小丫头抱着饭碗，吓得黑溜溜的眼睛都瞪圆了。
献容笑得更开心，离她更近，恐吓：“现在还觉得我漂亮么？”
小丫头咧嘴大哭，嘴里的饭更是兜不住，“呜——”
献容哈哈大笑，野奴见她高兴，权当没看到，直到掌柜听到女儿的哭声，着急忙慌跑过来，嘴里喊着：“阿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掀帘而进，恰逢献容抬头，两人视线相撞，掌柜清楚看到献容溃烂恶心的脸，顿时寒毛竖起，冲过去抢走女儿抱在怀里。
“你的女儿还挺好玩。”献容抱臂歪头，“不如送给我好了。”
“我不做你们生意了，出去！”
掌柜死死护着女儿，眼睛都红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献容冷哼：“闾丘康，结账。”话落，转身就走。
野奴道是，留下三斤粮食和一些银钱，然后追出去。
拉车的驴子沾了一丝献容的气息，才没让那些怪物啃食殆尽，野奴驱着驴车，载着献容返回槐山村。
路上颠簸静悄悄，他道：“献容，你若是喜欢孩子陪你玩，我可以为你寻来。”
崩坏的世道，易子而食也屡见不鲜，粮食比银子好使，他可以给她买一堆。
“别人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好要的？”
献容身上还穿着那身嫩绿的衣裳，想起那小丫头说的话，开始试着编辫子，她对着铜镜捣鼓，镜中映出男人宽厚的背脊轮廓。
“闾丘康。”
“我在。”
“我饿了。”献容梳着头，“要吃饭。”
野奴想到她这些日子都没吃东西，或者她吃了，他不知道，男人嗯道：“你想吃什么？”
“人。”
野奴沉默片刻，说好。
献容扎辫子的动作一顿，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扬眉笑道：“我说的是吃人喔？”
“我知道。”
“闾丘康。”献容从他肩膀上探头，窈窕的身段像蛇一样灵活，望着男人英俊的面容，“你会杀人吗？”
她离得这般近，近到野奴闻到一丝清幽的香气，他捏紧缰绳和持鞭，下颚紧绷，精壮的身体也僵得不像话。
野奴放轻呼吸，不敢看她的眼睛。
献容仍在笑：“那你杀个人给我吃吃吧。”
“……有忌口的吗？”
“我只吃十恶不赦的人，他们对我来说是大补。”献容抚着溃烂的脸，“只要我吃得足够多，就可以恢复了。”
野奴说：“这一带有专门烧杀掳掠的山匪，我待会就去给你抓来。”
聊到吃人，献容也不嫌他话多。
她钻到驴车前面，跟野奴挤到一块，晃着双脚道：“你说的是黑风寨么？”
“嗯。”野奴看向身边的姑娘，她摇头晃脑，头发扎一半散一半，但身上的衣裳是又干净又漂亮，“献容知道黑风寨？”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轻哼：“我每天晚上都去那里抓一个山匪来吃。”
野奴：“……”
献容警告他，“一次抓一个就行，不然吃光就没了。”
她以前也会大吃特吃，但自从饿过肚子，就深悟养肥羊的道理——那年深冬，有一个叫大寨坎的流寇寨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寻仇，一夜之间死了上百人，血流成河，等她晚上过去觅食的时候，地上的血全部被冻干，那些肉啊、魂啊什么的早就不新鲜了。
-
野奴先把献容送回家，让她先好好休息，他去给她找吃的。
夜黑风高，乌鸦从银月上面飞过。
野奴脚程快，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黑风寨外面。他占领高地，借着树枝做遮掩，观察寨中大致布局。
寨子正门值守的有十个人，这会拿着刀聊天。
“这年头还是当山匪有饭吃，村里每家供一点，咱们就都不愁了！”
“哈哈哈可不是，都是一群老弱妇孺，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别说，今天那娘们的滋味还不错，悍归悍，但得劲，老子都快爽死了！”
“过几天去槐山村收粮钱，老子也要爽一把！”
后面就是各种荤素不忌的话，不堪入耳，野奴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更深处。有时候悄无声息抓走一人，比杀光寨中所有人更难。
寨内每一柱香换值，又以西南面的轮守最薄弱。
野奴垂下眼眸，无声无息潜入。他藏在阴晦的影子里，看到有人过来换值。
“大牛，去吃饭，俺来替你。”
“谢了六哥！”
大牛把刀递给六哥就走了，等他一离开，野奴故意制造一丁点动静，那名叫六哥的粗犷男人长着络腮胡，闻言，粗声粗气一吼。
“谁在那里？！”
他刚往前走没几步，下一秒，面前的地面似有影子闪过，不到须臾，骨头咔嚓脆响，男人瞪大眼睛失去生息，手中的大刀也随之脱落。
野奴站在身后，淡漠地看着他被扭断的脖子。
他把人扛在肩上就要离开，后头传来大牛惊恐的声音：“来——”
声音戛然而止。
一柄大刀削断他的脖子，头颅落地，沾着泥土草屑骨碌碌滚了两圈，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望着野奴逐渐消失的背影。
又过了一阵，有巡值的人路过，看到尸首分离的惨状，霎那间，黑风寨灯火通明，异常热闹。
野奴担心献容饿坏了，回去的脚程更快。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要饿死我吗？”
他一进屋，脚边砸来一个水碗，四分五裂。献容坐在凳子上，满脸怒气瞪着野奴。
“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野奴抿了抿唇，一脸敦厚木讷，他走过去，把土匪丢地上，“献容，我给你带回来了，快吃吧。”
献容哼了声，不与他计较。
她坐在凳子上，略一施法，地上的男人就被抬起立于虚空。野奴站在一侧，看她吸食对方的血肉、灵魂。
鲜红的血雾钻入女人的口鼻，诡异又瘆人。不到寥寥几息，活生生的人化作一具骷髅。
“拿去处理了。”
“好。”
他见献容准备擦嘴，又不想弄脏新衣裳，于是递上一张干净的方帕。献容看他识趣，瞥了眼，接过，擦了擦嘴角，又丢给他。
“待会小声点，我要睡觉了。”
野奴捏着方帕，“嗯。”
献容钻进棺材，盖好棺材板，野奴弯腰拾起骷髅出门。他丢到附近的河里，混着白骨观一并流走。
男人站在岸边，月色下，手上的方帕沾着血渍，他没有半点嫌弃，放在唇边，深深汲取残留的香气。
“献容……”
野奴痴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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