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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白云城主
叶孤城是位武学宗师，他追寻的是极致的剑，为此他几乎是可以付出一切的。因此他是一个生活十分规律的人，不饮酒甚至不喝茶，随时保持洁净，睡眠时间也要充足，他不希望被任何事情影响到自己的状态，影响自己拔剑。
可现在他那规律平静的生活完完全全被打破了。
又是一天的夜晚，这天叶孤城只喝了三杯茶。那三个人中最老实的军爷向他保证，这是改进过后的茶，一定不会再让他无法入睡。叶孤城相信了，事实也是如此，现在正是他习惯的睡眠时间，他平整的躺在床上，闭着眼，已培养出睡意。
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深度睡眠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声音。
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是在现实。
“叶孤城？”
“叶孤城？”
是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一道稚嫩的小女孩声音，和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
自己的房间哪里来的小女孩和少年？叶孤城意识迷蒙的想，只以为身处梦中。不过这个想法刚一产生，他就忽然惊醒，他见过这个组合！
果然叶孤城一睁开眼，就对上两双充满关切的亮晶晶的眼睛。叶孤城移开视线，又发现了正盯着屋顶看的秦摧城。
“你们为什么会在我房间？”叶孤城猛地坐起身，沉着脸问。
藏锋与云出岫异口同声，“我们来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叶孤城：“？”
云出岫满意的点头，语气也很轻快：“你睡得很香，新茶饼的效果不错，看来我们没有白和系统吵架。”
“没事了，继续睡吧。”藏锋表情很友善，贴心的按住叶孤城肩膀试图让他再次躺下。
叶孤城扒拉开藏锋，目光避开云出岫，沉沉的落到秦摧城身上，压着声音问：“你不管管？”
秦摧城抱着长枪，摇了摇头，语气很沉重：“管不住。”
叶孤城沉默，他坐起身，在三人齐刷刷的注视下拿起剑。
他的剑很快，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藏锋大叫：“糟糕，叶孤城彻底怒了，快跑！”
云出岫嘻嘻两声：“我雷一下，快跑快跑~~”
经过昨夜叶孤城便知道这三人有种古怪的默契，但没想到他们的默契不仅体现在战斗中，更体现在逃跑上。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秀秀拔出背后双剑向叶孤城，雷霆声一震，叶孤城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晕，僵在原地无法行动。也在这短暂的几秒，三人不约而同冲向窗台，一一跳下。
随即，叶孤城听到了三道闷响，那种骨骼血肉砸向坚硬石头的声音。
一种奇异的慌张让叶孤城在脱困后立即冲向窗边，他按着窗框向下望，一阵夹杂着血腥气的夜风吹拂向他的面部，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今晚的月亮很亮，亮到叶孤城能清晰看到四野的一切，他看到了三具尸体，直挺挺的躺在漆黑礁石上，身下血液晕开，毫无生气。
叶孤城看着他们，这绝不是他第一次目睹死亡，可这绝对是最突如其来的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还生动活泼围着他的人，是轻功时出了岔子运气错误？还是被什么暗算了？又或者是中了毒？
太快了，这三个人死得太快了，快到叶孤城产生出诸多疑问。而最后这些疑问都汇集向同一个命题，生命……
生命，如坚石、如烟火、如泡沫的生命。
耳边夜风更加喧嚣，叶孤城再没有睡意，他跳上窗台运起轻功小心地飞下去，飞到那三具尸体边上。
然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那三具死得透透的尸体忽然腾地坐了起来！
齐齐坐了起来。
叶孤城握紧自己的剑，三个死而复生的人将头扭向他。月光光心慌慌，云出岫大大的眼睛黑漆漆，看着叶孤城，过于红润的唇慢慢向两边咧开，勾起一个诡异可怖的笑容。
她张开嘴，原本甜蜜的童声变得低哑，语气里带着森寒的笑意：“你都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藏锋在云出岫身后，雪白的皮肤因月光而泛着灰青，灿金色眼珠子一瞬不瞬盯着叶孤城，他的声音也诡异起来，“来陪我们……”
秦摧城转过身，身上的甲胄似乎带着陈年旧迹，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喉咙里的声音呜咽不明。
叶孤城松开握剑的手：“……”
下一秒，只听扑哧一声，接着再也忍不住的笑意。
“军爷！”云出岫与藏锋齐齐看向破功的秦摧城，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恐怖。
“抱歉，抱歉。”秦摧城举起手，他转过身，露出一张憋笑憋得脸红又笑出眼泪的脸，他的声音饱含歉意，“我的笑点太低了。”
叶孤城转过身，他绝对需要回去睡觉了。
“等等~”袖口被牵住，叶孤城低头，云出岫冲他甜甜的笑，“反正你也没睡，不如和我们一起等日出吧。”
叶孤城不答，他想继续往前走，视线范围出现一杯泡好的茶。他接过茶喝掉，另一杯递过来，云出岫物理牵住他，藏锋与秦摧城轮流奉茶，在机制上硬控。
一段时间过去，叶孤城寸步难行。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我同意。”
“好耶好耶。”
他听到云出岫欢呼雀跃的声音，看到藏锋弯下腰同小女孩击掌，两个人都十分高兴。就好像，叶孤城所目睹的死亡只是一场幻觉。
海上的日出有什么新奇？叶孤城见过许多次，无非是锈红橘黄从海平面最低处晕染，再然后白色驱赶走黑蓝，地平线中心挤出一团烈红，一点点挣脱，越加大颜色越加浅，直到变得刺眼不可直视。
成群海鸟绕过晨起渔船的风帆，叶孤城收回视线，转向身侧。晚上热情邀请他看日出的云出岫与藏锋自己却没有醒，一个趴在秦摧城腿上，一个靠着秦摧城肩膀，睡得很熟。
叶孤城问：“你们是什么人？”
秦摧城保持着姿势不动，一边享受着舒服的海风，一边回答叶孤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明白了，海里的。叶孤城明了，没有再问这个问题。
秦摧城主动开口：“白云城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叶孤城点头。
秦摧城又说：“它离中原足够远。”
“远到中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波及到这里。”
这句话没头没尾，叶孤城审视着秦摧城，疑心他知道什么，但接下来秦摧城没有再说话，直到他的两个伙伴醒来，吵吵闹闹的拉着他去城里喝海鲜粥。
叶孤城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种栖息在海里的精怪会在上岸后，缠上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直到将对方吃掉为止。而现在叶孤城确定，他遇到了这样的海怪，并且还一次性碰到了三个。
从那之后，叶孤城就开始受折磨之路。那三个人在白云城住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落脚点在哪里，但反正是每天都在白云城以及周边活动，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将叶孤城这位白云城城主视作自己的靠山，只要一遇到了问题，就会不管时间地点的像鬼一样出现，然后找叶孤城告状或者倾诉。而且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体质，他们似乎无时无刻都会遇到麻烦。
“叶孤城，我们被天价海鲜宰客了，呜呜呜呜~”
“叶孤城，你知不知道白云城哪里有卖马草的？”
“叶孤城，我们今天钓了一只超大的海鱼，你也尝一尝。”
“叶孤城，白云城里有拐卖儿童的坏人，但是我们已经把他们一窝端了，嘻嘻。”
“叶孤城，白云城周边有海寇劫船，我们去反抢劫了一波。如果我们把那个海盗头头给你抓来，你一定会给我们发奖金的，对不对？”
“叶孤城，那个卖海鲜小馄饨的铺……子、yue……食品安全有……呕、问题。”
“叶孤城，这是关于白云城周边治安问题的整改提倡书，你看一下。”
“叶孤城，我们可以揍南王世子吗？他一直在挑衅我们！”
叶孤城放下今天定好的第三杯茶，平静的无视掉鼻青脸肿的南王世子，看向在自己房间就像回到家一样的三海怪，冷静的开口：“你们不能把人打了，再问我能不能打。”
云出岫捧着自制奶茶杯，一脸诚恳的问：“那我们能打吗？”
“不能。”叶孤城答，顿了顿，补充一句：“至少不能打他的脸。”
“好的好的，我们下次注意。”云出岫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叶孤城看着他们，轻声问：“你们还有多少杯茶?”
秦摧城答：“还有12杯。”
“都端上来吧。”叶孤城道，“明天我就要启程去中原，做一件……大事。”
“大事？”云出岫与藏锋对视一眼，双双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
云出岫笑道：“那祝你成功。”
藏锋将手搭上他肩膀：“要不我们晚上给你办个告别晚会？”
“不必。”叶孤城拂开他的手，他的神色很复杂，“这些日子你们为白云城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如果……”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从一开始到最后，他一共喝了三人一百二十杯茶，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故土前往中原。他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比剑道更难的事情。
他在船头回望，看到了站在礁石上的三个人。他们站在那里冲他招手，一如初见，又如很久之后月圆之夜，剑锋刺穿他胸膛时。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苍白的月，以及站在屋脊上向他招手的三个朋友。
朋友。
叶孤城曾告诉陆小凤，他并非没有朋友，事实上他有三个朋友。
三个突然的、蛮横的、快乐的朋友。
“你会见到他们的。”叶孤城与陆小凤说。
而现在，他的朋友来送别他了。
在意识消散之前，叶孤城想起了白云城，想起了海面上的日出，想起了月下飞跃的白马，想起了那天从窗台向下望看到那三具尸体时……
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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