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江南

　　松子仁被黎外婆细细切碎研磨，冰箱冒着冷气，黎外婆又顺手拿出了那块她托村里的小伙子在城里买的黄油，听村里人说这样熬出来的糖有奶香味。院子里，黎姒年和竹祁潋正给在大黄洗澡，它在集市上疯玩了这么久身上臭死了。 “竹祁潋，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压水井。” 竹祁潋解开大黄脖子上的项圈放在一旁的石磨上。 “来了。” “你站这里，这样不会被水溅到，手要发力不要急慢慢的压，急了它压不上来。” 他按照黎姒年的要求手试着发力去压水井，果然没多久澄澈的井水就冒着水泡泡咕噜噜被压了上来。大黄凑上前舔舐着甘甜的井水。一个个带着宠物沐浴露清香的泡泡在大黄毛发间炸开，它舒服的直眯眼睛。 “哎竹祁潋，你在城里的学校里面，有没有人追你啊？” “没有，他们都嫌我是病秧子怕我把病传染给他们，我在学校都是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去治病？外婆说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和按时吃药，这样好的快。” 黎姒年给大黄搓着下巴，泡泡像棉花糖一样蓬松喧软。 “心病，怎么治，除非我自己想开不然谁也治不好。” “小时候，我爸妈为了去接一个省级领导家的孩子把十岁还在发烧的我丢在路上，我烧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找不到回家的路，恰恰那天还是台风过境，我被刮的撞在树上叶子把我脸和耳朵都刮出了血，膝盖也破了。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每晚都睡不着，我妈那时候天天骂我，我爸就沉默。” 竹祁潋搓着大黄的背，语气轻松的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黎姒年感觉鼻子酸酸的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原来他的情绪稳定他超出常人的冷静和理性是在这种环境下一点点被父母的责骂还有忽视磨练出来的。痛，刻骨铭心的痛。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过往。” 黎姒年低着头不敢看他加快了给大黄搓下巴的动作。 “其实，我爸妈对我也不好，小时候先有了我再有了我弟弟，我父母就当我死了也不管我。那时候我外公也酗酒，喝醉了就打我外婆，我外婆被打了就会躲后来饿了他三天和他分了家。” “外婆来接我的时候，靖城特别特别热，好像要把什么都融化一样，我爸妈抱着弟弟哄着他吃早饭我就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好远好远就看见一抹蓝色，是我外婆她佝偻着腰脸上身上都是汗，身上那件蓝色短袖都湿透了。她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那时候我就不怕了，我的靠山来了。” 黎姒年说完这段痛苦的过往也想装作不在意，可是发酸的鼻尖和盈满眼泪的眼眶还是没能帮她隐藏住情绪。她还是不敢抬头，手上力道就有些重搓的大黄哼唧了几声。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肩上，替她拂去了落在肩头的竹叶。比怜悯先到来的，是竹祁潋那双凤眼，没有怜悯，没有疏离，盛满了心疼和难过。 “那以后，你的靠山要多一位了。” “我大概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在黎城他们都说我高冷不好相处是个病秧子说我晦气，我也很痛苦啊但这并不代表世界上就只有我最痛苦了。” “你的痛苦，该被听见，也该被重视。其实我看的出来，你的容貌焦虑很严重，自卑也是。” “但是人就是不完美的，或许你没法那么快的去接纳自己的不完美，那又怎样，这样的你才最鲜活。” 黎姒年的手指突然被狗毛缠住，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痛苦要被听见，也要被重视。轻飘飘却相当有分量的一句话就这么砸进了她的世界里。 “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松子糖的甜香钻入鼻腔，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大黄甩了一身水。 “年年！小竹子！来吃糖咯！” 黎外婆将灶台擦的锃亮端着切好的放在油纸上的松子糖出来放在院子里石桌上。松子糖刚拿到手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带着松子仁的香味和黄油的甜香，竹祁潋咬了一口，有点黏上牙膛但出奇的好吃，甜度刚好软硬也适中。 “好吃吧小竹子，外婆可熬了好久呢，看年年吃的多欢。” 黎外婆也拿着一块松子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竹祁潋闻言抬眼用力点头，转头看黎姒年。她嘴里塞了好几块嚼不动太黏上牙膛了，只能含着对着他傻乐。阳光擦过她的眼睑，也擦过她笑出来的酒窝，竹祁潋觉得嘴里的松子糖有点太甜了，甜腻的糖浆好像要将他的心包裹。这样的黎姒年，在阳光下的黎姒年，特别好。 “哎！瓜瓜怎么跑出来了！这死猪！” 黎外婆放下松子糖去赶猪了，大黄回自己的狗窝午睡了，两人之间距离也因为松子糖的甜腻靠近再靠近了一点。 “嘴角，有糖渣。” 他轻声提醒。 “哦不好意思，外婆做的糖太好吃了。” 黎姒年终于吞下去了一部分糖伸手拭去了嘴角的糖渣。午后，竹祁潋才接到来自黎城父母的视频电话。 “喂，爸妈。” “嗯，在江南别给我们惹事丢脸，安分守己些，将来我们有了弟弟你这个做哥哥的才有在他面前教育他对错的资格。” 又是弟弟，又是忽视。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淹没了他。台风天找不到家人的无助，受伤了痛到发抖的绝望。他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什么都没说整个人好像要住手机里一样。他妈说了几句就挂了连句让他照顾好自己都没有。手机被他反扣在木桌面和他妈的聊天界面还没退出，聊天框里空荡荡的就像他们家的关系，空白又缄默，脆弱的只剩一副空壳。他指尖无意识的扣着木桌表面的纹路，外面的阳光依旧耀眼温暖，而他连带着这间房间都被蒙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雾。家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了。而他也早已死在了小小的童年里，只是他的“魂魄”又该何去何从。 “竹祁潋？你睡了吗？想不想喝小卖部的荔枝汽水呀？新进的哟” 黎姒年从窗户里探进脑袋看见他没睡后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零钱笑的明媚。 “这就来，我拿把伞。” 他收敛了情绪拿出折叠伞出了房门。阳光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大黄蔫蔫的趴在狗窝里显然被这灼人的温度热的没了玩闹的心思。他把伞撑开先遮住了黎姒年然后才是自己。 “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院子。黎姒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荔枝汽水有多好喝，她手里还拿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往空中挥一挥。 “竹祁潋竹祁潋，黎城好玩吗？会不会也很热呀，也是，城里是要比村里热 。” “是很热，比这里还热。” “看吧！我就说还是这里好！” “你很喜欢这里？” “对呀对呀！这里有外婆有大黄和瓜瓜还有松子糖！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小院子全部里里外外翻修一遍！让外婆住有空调的房间看大电视！哼哼哼我要和外婆永远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都做外婆的孙女！” “你能行。” 竹祁潋拿过她手中的狗尾巴草编了个小兔子放在她手心继续往前走。 “哇塞！竹祁潋你怎么编的？快教我！” 她笑着追他。 “你猜。” “叫声竹祁潋哥哥，我就教你。” “哎你怎么这样，我不管你就要教我我也不喊你哥哥。” 黎姒年望着手心的小兔子，边缘被她攥的有些发热。 “哎呀不叫我哥哥啊，那好吧那等会的荔枝汽水某人可得帮我开一下我就……勉为其难传授给你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路上偶然有几辆车驶过，路边的麦子跟着风慢慢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蝉鸣此起彼伏，热气自地下升起，有点烫脚。这首由农作物和昆虫歌唱的交响乐，唱在黎姒年的耳边，也唱在竹祁潋的心上。小卖部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头顶上的电视机里放着评弹，江南小调软乎乎听着让人欢喜。黎姒年走进小卖部轻车熟路的去冰柜拿了两瓶结着冰霜的荔枝汽水出来。 “老板，这两瓶一共多少？” “嗯？是年年啊，两瓶一共八块。” 她递了张十块的过去，又在柜台上拿了两块钱的辣条，顺手拿起一边的起子起开了汽水。 “喏，竹祁潋，汽水。” 她把结着冰霜的汽水递给竹祁潋，他放下伞接过。 “这么冰？比我们上午在集市上喝的还要冰。” 黎姒年已经吸溜了一大口。 “夏天就是要喝冰的才爽。” 他笑笑也喝了一大口冰的他牙齿直发酸。电视里的评弹还在继续，瓶身冒着白色的雾气凝成水珠滴在地上。 “竹祁潋，夏天和冬天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夏天可以肆意的奔跑，冬天可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喝热可可吃糖炒栗子。” “那你呢？你喜欢哪个季节？” “嗯……我最喜欢夏天！夏天对我来说是痛苦的泥潭也是新生的池塘！” 黎姒年手中的荔枝汽水已经见了底。竹祁潋伸手和她碰了碰杯。 “那就恭喜你，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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