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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福兮转身离开鲨鱼族这座东宫的大门时,一帮子千奇百怪的鱼妖排成两排把她夹在中间,尖声细气地送客。刚刚她和亚里斯欧就在这大殿正中央拉拉扯扯的时候这伙妖怪不知道躲在哪里,现在倒是乌泱泱地都冒出来了,大概有人从大门进来出去就得唱一段也是他们老大下的刻板命令。然而这些海洋动物毕竟长得各有千秋,连水草都站起来给福兮扭了一段,美观实在是称不上。可见亚里斯欧口口声声的西方水生族第一大族群的地盘实在是鱼龙混杂得可以。
那支软绵绵的水箭决不是亚里斯欧的实力,哪怕他重伤到只剩一口气了,也不该弄这么一出调情似的攻击来。福兮很轻易地明白这是某种暗示。
也是,她能想清楚的关窍,这头鲨鱼也不应该卡住。智商倒是配得上他那张聪明的脸。
那水箭里包含了一道地址传送信息,直接连通了福兮的“水纹”。刚踏出鲨鱼族统治水域,福兮就原地消失,只留下几滴溅起的水珠。
然后,极轻的一声“砰”,福兮出现在一间暗沉沉的屋子里。几乎是一落地,她就感受到独属于深海的威压当空坠在她肩上,海水深度跟刚刚的“东宫”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要是换了哪个灵力流弱的小妖在这里,只怕当场就能爆体而亡。福兮作为蛇,在承受水压上有种族劣势,全凭一身强悍的灵力流硬扛。但就算是福兮,只怕也承受不了更深的水压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警惕地一转身,猛地对上了两簇幽蓝色的火焰。
“啪”的一声,不知谁打了个响指,黑暗慢慢褪去,光亮涌进来。那两簇火焰也不再沸腾,平静地融进对面那一双眼睛。
亚里斯欧。
看见福兮脸上还没褪去的错愕与茫然,亚里斯欧慢慢勾起了一点笑容,风度翩翩道:“这里是我完全私人的地盘,这个压强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在这里交换信息的安全性,你可以放心,敞开来讲。”
福兮不得不在心里对这个疯子表示敬佩。深海的危险可远远不止高压,低温这样的恶劣环境对亚里斯欧这种级别的妖可以说没什么威胁了,但是现在活跃在世间的妖毕竟只那么些种类,一片黑沉的深海里,你永远不知道哪里有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在注视着你。
但亚里斯欧这件屋子的装潢明显是常来的,亮堂起来之后,福兮才发现这屋子的装修风格和刚刚离开那座宫殿的繁复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这里非常简洁干净,床、沙发、书桌,一切都摆在这片方方正正的地方,连张门也没有。想来亚里斯欧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需要保持什么隐私。书桌上摆着敞开的书,边上还放着一支黑笔,福兮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秒,看出是当代中国高中生钟爱的国誉……看来这位太子还是个实用主义派。床上被子还是凌乱的,一眼看过去,仿佛能感受到他被窝的余热。
福兮饶有兴趣地抬起眼睛看他,一指他桌上摊开的《红与黑》:“我记得你不是妖人关系管理局的,对人类文化和生活这么感兴趣?”
亚里斯欧目光坦坦荡荡,眼睛里带着一点了然的笑意:“你该不会要凭一本书把我判给人族吧,那可真是误会了,我对人类社会兴趣并不大,但优秀的作品和方便的产品,无论是人做的还是妖做的,我都乐意用。”
“这种行为在你们东方水生族,也算人奴吗?”
福兮的眼神顿时结了冰。
人奴。这两个字是三百年前那些杂碎用来形容凉颂的,是指凉颂判出族群,居然对着人类奴颜婢膝。从广受爱戴的神女,到人人可辱的叛徒,不过十年人间历劫。那场动乱被叫做“堕魔”,因为凉颂投靠人族,断了他们通神问鬼、集体飞升的梦,只能安心做妖魔。说来真是可笑,这些人居然都义愤填膺地把认领自己本来的身份,当作一种堕落。
只是,与神女有关种种,全是东方秘辛,亚里斯欧不该知道。但他这句暗示,除了神女还能指什么?或者他只是在使诈,指望福兮自己说出点什么来?
可无论如何,贸然试探很容易让人反将一军,要是他凭空猜想到哪条南辕北辙的路上去了,福兮肯定能察觉,然后顺着他的话给他编一个逼真的“当年”出来。
亚里斯欧不傻,“人奴”这两个字都说出来了,总不能是天马行空歪打正着。福兮不信巧合,他一定查到了什么东西。
但他查到了哪些,怎么查到的?是抓住了当年涉事的妖怪里逃脱的,还是渗透了东方管事层埋下内奸,还是……抓到了景鲤。
局势不明,高下难分,福兮选择暂且绕过这一茬,装作没听懂:“你偷偷传信给我,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吧——你们鲨鱼族多半有奸细。”
亚里斯欧笑了笑,算是给福兮个面子,暂且揭过方才的话题,点头道:“青十五的尸体就丢在我族掌管水域边界,他尸体被发现居然是因为我叔叔从西方虎族那片区域过来,图省事走了更近也更荒凉的西门。往前数七天,都没有妖值守。”
福兮插话:“可见你家堂堂一个宫殿,管理多么松散。”
“我家?”亚里斯欧感到很荒谬一般露出个无奈表情:“好吧……不过东门把守的直接上级是我很信任的一个下属,我并没刻意疏忽。只是这半个月,他被派出去办了件更重要的事情。看门这种事有固定的排班表,我那手下走了也还有层层人手一级级管着。你是东方妖族管事层的,你知道管理是怎么回事儿——齿轮一个个紧密贴合着转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人能让一个元件停止转动七天不被发现,下功夫是一回事,还得有足够的权力,只怕这人在我族地位不低。”
“无论如何,这一举的确把整件事弄得很扑朔迷离。东西方之间隔着那么大一片海域,要躲开那些零散的看守实在太容易了,这一点上我觉得很有必要研究个类似人类的监控这样的东西出来并进行普及。纯人力看守就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连我族边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都不知道,这外头的掩饰却现出我族拙劣自导自演的模样。”
福兮补充道:“做得太多余了。这人知道,景鲤如果失踪,西方妖族当然是首要嫌疑,无论青十五在哪里被发现,东方都一样要怀疑你们——如今西方的第一战力,鲨鱼族。你们也清楚这一点,在景鲤这件事上,东方对你们极尽提防,几乎要到步步紧逼的地步。你们这时候给自己惹一身腥……”
福兮顿了一顿,嘴角慢慢浮起的笑容里透露出一点威胁:“我就算是劫持你,甚至——杀了你,都还是符合我这个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人一贯行事逻辑的。西方发展到如今这样如日中天的地步,大概觉得你们理当知道并参与妖族那些陈年破事了。只是景鲤背后藏着的秘密固然重要,和你这个新生代中流砥柱比起来,还是差点分量吧?”
亚里斯欧清清楚楚听见,福兮在吐出“中流砥柱”这四个字之前顿了一秒,好像故意要让他听见自己语气里那点嘲讽。
亚里斯欧毕竟年轻气盛,不由得从心底冲出些气愤来,反击的话刚要出口,偏头却对上一双墨色的眼睛,即使含着的情绪刻薄,依旧闪着细碎的光芒。
妖的眼睛是会发光的,亚里斯欧五百年来不知见过多少黑夜里燃起的火焰,可没有一双,像眼前人一样……
漂亮。
回击刚刚成形,就卡顿在喉口,在亚里斯欧怔愣的那几秒里烟消云散了。
他无端地想起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倏然靠近的柔软嘴唇,和这双已经能算得上熟悉的眼睛里狡黠的光。那种酥麻到心脏,四肢都淌过电流的感觉再次回到亚里斯欧身体里,仿佛福兮的眼神背后响起的是巴普洛夫的铃声,仿佛那点光华能同福兮凌厉的鞭子一样直直抽在他心脏。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亚里斯欧终于没愧对他小时候滚过的训练场,立刻从几乎被蛊惑的状态中抽身出来,警惕地回头寻找声源的方向。福兮也收敛了表情,朝着和亚里斯欧相反的方向和他并肩而立,手指间紫光一闪,长鞭登时出现。
那动静愈演愈烈,居然连整间屋子都微微动摇了起来。刹那,一只圆形的、冰冷的鱼类眼睛从窗前一闪而过,在亚里斯欧眼睛里倒映出瞬时的影像。他瞬间大惊,想也不想地攥住福兮的手腕,单手把她往怀里一裹,一劈手挥开大门,箭一样冲了出去。他们堪堪离开这座深海的屋子,睁眼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尾巴挟着滚滚水流向他们轰然拍来。情急之下,福兮下半身顿时化作蛇尾,紧紧缠住亚里斯欧腰腿,手上一刻不停地甩出鞭子,狠狠扎进一块岩石,惯性立即将他们俩往下一甩。那巨大鱼尾“砰”一下砸上亚里斯欧的屋子,岩石霎时化作废渣!
这不仅仅是巨大的力道,而是带着数万道强悍的攻击灵力流!
即使在下落的瞬间,福兮和亚里斯欧就合力撑起了结界,此时居然也被余力震得狠狠往下坠了几米。那可怕的尾巴碰上屋子的一瞬间,亚里斯欧就往福兮肩上一按,把人按进了自己宽阔的肩背下面,一手还向上撑着结界。因此大多数力道都砸在他身上了,亚里斯欧当场就喷出一口血来。
而那条鱼显然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那一半屋子被砸成了渣,另一半也当场倾颓,掉下来的石块木板之类虽然进不了结界,但也把他们俩的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福兮看不见那头鱼的全貌,但见她能看见的那一点鱼身突然莫名地抖动起来,紧贴鱼身的骨鳞抖得尤其厉害。
福兮脑子“嗡”的一声,突然想起曾在古籍里看见过,极罕有的一些鱼类,能用全身骨鳞做武器,灌注强大灵力流,相当于万箭齐发。
不……要用更合适的形容,是万弹齐发!嵌进人体内后,再狠狠拔出来,残暴地带着那些血肉又回到主人身上!
强撑着的亚里斯欧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千钧一发之际,他手心闪出一道水箭,向上飞到福兮眼前,一闪而过时,福兮看见上面的银色字母——Nova。
水箭升到最高点时,亚里斯欧从身后固定住福兮,她仿佛能听见亚里斯欧急促的心跳声和她完全交叠。那鱼鳞终于抖动到了极限,朝着他们飞驰而来。一只尖利的骨鳞逼到福兮瞳孔前的同一秒,水箭猛地穿透了她和亚里斯欧重合的心脏,两人终于“哗啦”一下原地消失。
那枚骨鳞铮然射进了坚硬岩石中,留下一个黑沉沉不见底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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