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昭山河骨

　　冥界王宫内，有练武场。来人行行过过，都眼熟了望舒。

　　恰如此时，望舒提着一把不轻的桃木剑，在空气中随意挥舞着，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样，有些惹人怜爱。

　　“望舒，提剑时，不要乱挥舞。”丰都变幻出一把锋利的长剑，突觉不妥下，又变了把木剑出来，将望舒乱挥砍的剑挡下来：“如此，会被敌人抓住空隙。”

　　“那应当如何？”

　　丰都垂眸带有几分逗趣地看向比自己矮了不少的个子。兴许是因常常灌输给她的法力，短短不过几年，如今她的模样已长成凡间孩童十五六岁的模样。

　　丰都只轻轻一下抬腕，便将望舒的动作挡下。她在剑术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本王说过，有本王护你，你无需学习这些本领。”

　　丰都乃冥界之主，武艺傍身无可厚非。

　　望舒在冥界无所事事，在偶然偷窥到丰都练武，便萌生了要锻炼自己的想法。

　　“我并非被你胁迫的。我是自愿想学，我要成为有用的神。”望舒有些气馁地将桃木剑扔在一旁，“可这剑术，倒是比我摸索来的法术还难。”

　　“不如…”丰都将目光放到一旁的箭矢上，“你先试试这个？”

　　望舒听话地双手接过丰都递来的箭矢和一把雕刻精细的桃木弓。

　　“也好！”

　　“来，别急。先套上这个。”

　　丰都无奈地拉过兴致勃勃的望舒，温热的呼吸靠近彼此，温凉的玉扳指扣在她的大拇指处。

　　望舒眸中隐约倒映出的身影与脑海里出现的那人画面重叠。

　　与丰都重叠的那张面庞，恰似游龙磅礴，明日光辉耀眼。

　　“怎么了？”丰都垂眸两分疑虑道：“可是这玉扳指不合你手？”

　　她只眼睫扑闪两下便回神道：“这是？”

　　“防止受伤。”

　　她有些装模做样地搭起弓箭，却在不知不觉中熟练了起来。随着箭矢在射出的时候划过呼啸的空气，直直地落在靶心时，丰都和望舒都惊叹了。

　　“丰都！我射中了！”

　　“望舒，先别侥幸，再射一箭。”丰都递来箭矢。

　　她玩起长弓，扳指压弦。箭尾的白羽微颤，箭头深深陷入靶心正中央。

　　“并非巧合……射箭的天赋不错。”

　　“如此说来，以后我是不是得改练弓箭之术？”

　　“其他亦不可落下。”丰都的指腹推了推靠过来的额头道，“你若想成为有用的神，法术也要修习。”

　　“好~”

　　丰都的脑海中浮现起此前望舒曾对他说的话。

　　她希望丰都能够教她一身本领傍身，她愿花费许多精力学些本领。

　　“侧身对靶，双脚稍微跨开与肩同宽。”

　　冥府绛河消逝，如今的冥界昼夜已无分别，应是要早些回房的。

　　丰都怀抱着望舒，她的身形勉强地被揽在他怀中，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丰都叹息着抚过她的额头，轻轻擦去汗水。

　　他依稀记得后土照料他时，便是如此。

　　“丰都……丰都……”

　　“怎么了？”

　　丰都将望舒放到塌上，手伸向她的额头。只是热得脸有些红，不是湿热之症。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冥界好玩的地方看看啊？”

　　“练了一天，你脑袋里想的都是这些？”

　　“明日也可以…”她嘟囔地语气让丰都怀疑，她说的都是梦话。

　　“冥界…没什么好玩的。”

　　“可我还想看看。”

　　丰都沉默一瞬。

　　“你若明日练的好，结束了我带你去逛。”

　　“不允许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翌日，望舒起得比丰都要早。

　　“把箭尾槽扣进弦里，箭尾杆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无名指辅助中指保持勾弦手的稳定，注意食指靠在下颌，弓弦正对鼻，嘴，下巴的中央；用持弓手的虎口稍微下一点的位置，望舒，把弓撑开。”

　　耳边再一次传来丰都说教的声音，望舒一会被荆条抽的这里疼，一会又是那里疼，好不安生。

　　“练功时，不可乱动。”丰都一脸无辜地拿着手中的荆条看向望舒，他确实每一鞭下去，都只是像微风吹过肌肤似的力道。

　　乍一看过去，望舒的身上确实没什么印记，可望舒还是会下意识地喊叫。

　　她的眸子原本是一片墨色的，像是黯淡无光的黑色石子。诡异的是伴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变淡了颜色。

　　凑近看的时候，丰都能瞧见她那双银白色的眸子如今只夹杂着一点点的黑色。她的双目像是一片漆黑的天空里，唯一亮着的那颗星光。

　　“丰都，好痛。”望舒捂着自己的屁股哀嚎。

　　“又在胡说八道。”

　　“不如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如何？”

　　丰都看着望舒一脸疲惫的样子，还是认输地点了点头默许了。

　　“不过，今天要练其他的。”

　　“你今日可愿教我术法了？”

　　“你真愿学，多教你些其他的亦无妨。”丰都将藤条放下启唇，“不过，答应好你去其他地方逛一逛，你可是不想去了？”

　　“当然要去了！”

　　冥界诚然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除了冥府王宫，冥界最“出名”的地界是忘川。

　　人界和冥界以奈何划为分界，亦称忘川。忘川河上坐落着奈何桥和孟婆，要过忘川河，必要喝过孟婆的汤。而孟婆汤，足以让人忘却前世。可若不喝，又淌不过忘川，不得转世。

　　从前的冥府并无轮回转世，从前的冥府主人也并非他丰都，而是神后土。

　　他曾问过冥府最初的掌管者后土，为什么要舍身化道。后土与他而言，是相伴万年的亲人、挚友，他不舍。

　　后土那时抚在他背上的手顿了顿，丰都看清她眸中亮着光，笑得温柔。

　　“比起人们受着无尽的痛苦煎熬，我更愿冥界和忘川予人希冀。”

　　丰都在那之后，近乎万年都独守着悲沉的记忆望着忘川。

　　因这忘川河、奈何桥、冥府，甚至整个冥界都有她的气息。因他许下诺言，冥界于他手中绝不会倒。

　　那日的忘川河畔，后土的身影化为无数光尘；那日的她甘愿舍命做了一次冥界的绛河，予冥界万载光明。

　　风裹挟走丰都一行清泪，他未同风计较，因这冥界的风也想通过他，为她悲戚。

　　丰都偷了孟婆的汤，想忘却一切。孟婆汤一碗接着一碗被他吞入腹中，泪怎么都止不住。而那时，孟婆打了他一巴掌，将“混账”的少年唤回冥界的王座之上。

　　孟婆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若想忘却一切，喝老娘这汤没用！”

　　孟婆几乎泣不成声地“恨”丰都，高声骂道：“若想让她失望，跳了忘川把她滋养你万年的魂骨喂了那万千冤魂就是！别脏了老娘这汤！”

　　丰都的思绪在望舒第三次唤他时回来了。

　　望舒已有些狐疑地盯着他了：“你该不会要耍赖吧？你可是大人，耍赖是小孩子干的。”

　　丰都不可能带望舒去到忘川亦或其他尸野遍群的地域，太过骇人。

　　他的衣袖一紧，望舒正拽着他的衣袖期待地望着他。

　　丰都思虑半晌才恍然想起那处，冥界并非全然是尸骨骇地。

　　那时后土带他曾去过，并让他为之惊叹之处。

　　“并非耍赖，你都急得不允许我思虑片刻？”

　　沿着忘川河畔，忘川河水泛起涟漪，幽光闪烁在河底。只半炷香，如人间般热闹的集市映入眼帘。

　　“他们，”望舒顿了顿，“都是真的人吗？”

　　冥界归念墟是死去之人不愿再次投入轮回的归处。这里的亡魂具备前往来世的资格，栖忘川河畔而生。他们甘愿在归念墟渡过近乎百年的光景，只为等羁绊之人魂归冥界，一起前往来世。

　　丰都眸中倒映出热闹的景象：“算是。”

　　“算是？却又不是？”

　　“亡魂而已，身早已灭。在冥界没有活人。”

　　“可为什么他们会在此处徘徊？”

　　“一半的亡魂留在此处是为了等自己的家人，爱人；另一半的亡魂，是没冥途路引，即便喝了孟婆汤也过不得忘川。”

　　“冥途路引？”

　　丰都淡淡解释道：“人死之后要取得冥途路引才能上路，进入轮回。冥途路引就是死后赴冥界路上所用的通关文牒。如无冥途路引，守关鬼卒便不会放行亡魂。”

　　“可无罪之人，若无路引岂不是太惨了？”

　　丰都拍了拍望舒的脑袋：“冥界也有秩序。我用大白话来说，只要心眼不坏，成为亡魂后亲人焚烧给予或自身携带就有路引。”

　　“那神仙或是妖兽能拿到冥途路引吗？”

　　丰都倒未料神仙之事：“似乎……鲜少有能拿到的？”

　　望舒沉默片刻说道：“那些因守护世间而战死的神仙、妖兽，枉死之人，无人收魂，岂不是太令人惋惜。”

　　丰都哑声，思虑片刻后答道：“你若学得会给予魂魄冥途路引的术法，我亲自教你也并非难事。”

　　“真的？你愿教我？”

　　“大多神仙妖兽无转世轮回，鲜少有的你若是此后碰到可用此术法帮他们。”丰都继续说道，“不过这术法可能会散走你的修为，亦会伤身，施法需小心。”

　　望舒笑道：“我定谨记在心。”

　　丰都叹了声气，还是无奈地解释着：“法咒随心，但你需记住我所念之咒乃冥途路引之术的根本。”

　　归念墟是冥界界内施展此术的绝佳之地了。

　　丰都左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右手两指尖覆于左手两指尖之上，再相反变化。

　　随着他的双手竖于眼前，双手食指与中指汇聚之处缓缓亮起光茫。丰都双眸亮起那刻，手心朝面迸发出温和的清辉。

　　光茫散成无数光点，汇聚于那些徘徊于归念墟的亡魂们的心口。忘川另一端的冥界界口，他们麻木的脸和无神的双目仿佛重新有了希望，飞入冥界忘川之畔。

　　“忘川引魂渡，冥途返故乡。”

　　那些尘缘几近被消磨的亡魂得路引，往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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