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坠星林
坠星林,一个隐没于荒野中的祈雨祭坛,后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摧毁。随光散落的碎火石点燃了荒野,那片被火光照亮的荒野如同白昼一般,吞没了整个夜空。在消失的夜空下,风到之处,火势蔓延,浓烟四起,荒野在火光中渐渐消失。直至天降浑雨,似天漏,顷刻间,火灭。待雨水将残留在荒野的余温散尽后,草木的灰烬也随同烧焦的泥土停止了呼吸,陷入了永久沉寂。曾经干枯的荒野,没能在雨中复活,遍地死物的低洼之地,仅剩积水还在晃动,泥沙沉淀,映出了灾祸之象,路遇者窥之,视为不详之地。后再无人踏足。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散落在荒野的碎石竟生出了石木,石木成林。在月光下,每棵石木仿佛天上的星辰一样,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长在荒野之上的星树,只有在月出之夜,才会坠入凡尘,点亮荒野。世人将这一奇观之地唤作坠星林。
坠星林只可远观,不可入。曾有误入者困死其中,后不知是化作了石木的养料还是石木。这荒野之星虽美,却因生于凡尘,而被人视作凶林。民间流传着有关它的诸多传说,但真实的坠星林绝非话本里所述。它的神秘已无人知晓。
今夜,水离又再次回到了这个曾“杀死他”的地方。一千多年前,他因星烁而幸存一命,后被人族以北斗七星阵法,封困于坠星林。此阵法同天上的北斗七星相对应,会随其在轮回的四季中转移。若想破阵,须有无边法力或星灭,然而后者不可违。因坠星林的七星阵法是以献祭之人的肉身筑化而成的七棵石木,这些石木早已魂归天上星辰,绝不可毁。故此,断尾的水离只能被囚于坠星林中,苟延残喘地活着。但不可消逝的生命活着活着就会死于孤寂。直至六十年前,夏之生借着千年前的那片月光误入了这座消失已久的密林后,他才从孤寂中苏醒。
那夜,酣睡的水离被落于耳畔的风声惊醒,这是一股来自千年后的风,风里,他看见了坠星林以外的地方。在风拂过之丛,萤光流淌而出,萦绕于木。一只与夜同色的猫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石木下,像是被萤火虫催眠了一般,带着淡淡的血色,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是水离初见夏之生时的场景,不早也不晚,一切都恰到好处。他治愈了受伤的夏之生,而夏之生则带他逃离了这座荒芜的石木之林。
至于夏之生破阵,水离怎么也没想到,封困了他千年的七星阵法竟为九星阵。在萤河之中还隐没着两棵暗淡无光的石木,这两棵石木原本对应着遥远夜空中,延斗柄方向附近的玄戈与招摇两颗星。后因这两颗星不再闪耀天际,北斗九星才变为了北斗七星。
两星已隐,魂不可寄,遗落萤河。木在其中,毁之阵破。魂离萤散,又聚以成河。
随着水离的离开,坠星林也消失在了月色中,再无踪迹可寻。
直至今夜月下,故地重现,他又再次看见了这片荒凉无色的石木之林,可惜如今的荒林,已无故人身影。林中,只剩萤火虫还在振翅起舞,也不知为谁而舞,为谁而亮。漫天的萤火犹如散落在无尽长夜里的破碎星光,正等待着一次完整的新生。然后再以星之名,重返夜空。
在这迷离的月色中,水离就像被抽走了魂似的,整个人沉溺其中,接受着萤火的指引,来到了一条由萤火虫汇聚而成的萤河河畔。流淌的萤河,可聚可散,时而绕木,时而悬空,时而在地。坠星林因它而动,于这世间或隐或现。
恍惚间,水离又听见了风声,那些穿林而过的风仿佛在窃窃私语着一段古老的往事。眼前浮现出的遥远之地,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青丘。
萤河之中,他窥见了自己的模样,雪白的狐面,赤金色的瞳,熟悉又陌生。在聚散间,真的他已出现,假的他一触即灭。
萤火散了聚,聚了散。最终停驻在了千年前,那段被古酒浸泡过的时光里。
一双清澈的眼穿透萤河,映入水离的眼眸,唤醒了他那场早已化为灰烬的美梦。
午后的风,醉在了酒里。
嘈杂的酒肆间,在说书先生出现在屏风后的那刻起,就安静了下来。午时的酒肆似乎只允许说故事的声音存在,已容不下半点杂音,除了听客起落的掌声。这让第一次听书的星烁有些无所适从,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但她还是在不可思议的山海间,入了梦。或许是酒的缘故,让她对这些似幻似真的故事,信以为真了。也或许是,她知道说书人为九尾狐所化,它所说之事皆为亲历之事。
她之所以会如此笃信,是因为在梦里她曾反复见过它,以至于当她再见它时,内心生出的已不是惧怕而是敬畏,并信它所历所梦所往。就好像她真的和它来自同一片山海一样,最后也会归于那片山海。
故事的尾声,水离隔着屏风看向了星烁,星烁也看向了水离,在四目相对间,他们感受到了彼此存在的气息,遥远的,冷冷的。就像那时在高高的山顶上仰望的星空,水离一眼就认出了夜空中那颗照亮青丘的星,而那颗星也遇见了凡尘里那抹耀眼的白。
待人潮散去,水离才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望着台下星烁那身如幽夜般深邃的衣裳,就已知晓她的身份,避世不出的星落族,一个位于皇城之外,依靠着夜观星象的本领来确定时节和安排农事的,过着自给自足生活的神秘部落。只存于坊间的传闻中,常年游走在四神镇守的四方天地间,居无定所,无人见过,是一个不被允许的存在。
而眼前的少女就如同水离当年遇见的那个少年,遥远得像一场沉睡在酒底的梦,缥缈虚幻,难以捕捉。
“你叫什么名字?”沉寂片刻后,水离才对着台下的少女开口道。
“星烁。”少女轻盈的声音似一缕清风,吹散了沾染在水离白衣上的醉意。
“听闻你梦见过九尾狐?它还死在了你的梦里?”水离又接问道。
“我只是目睹了它断尾,它的生死我不知。”星烁望着水离如实回答。
“哦,这倒是稀奇,祥瑞的九尾狐到你梦里反成不祥了。”说着,水离走下台,朝星烁靠了过去。
“或许这个梦在预示什么,先生就不怕吗?”星烁见状,挪开身后的椅子,胆怯地后退了几步。她知道吓退她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神威。
“果然,你也能看见我。”水离看着慌乱的星烁,不以为意道,“罢了,就算你的梦是真的,当下的我还能去干预尚未发生之事不成?!一切皆源于因果,我无力改变,只能顺应。”
“先生可以无所谓,只是我的梦魇之症又该如何解?”星烁蹙着眉,不悦道。
“你的梦魇在你方才告知我时已解。”水离盯着星烁额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印记回应道。这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名叫星索的少年同他说过的话,他们星落族一直在等一颗星的出现,而这颗星可以终止他们重复又漫长的流浪,带他们回到故乡。如果没记错,在他被星索救回长安的那晚,星落族就等到了那颗星,并解除了十年一迁的魔咒。这是后来他从星索托人捎来的书信中所得知的。自长安一别,他和星索就成了书信里的人,再不曾见过面。渐渐地,日子一长,书信消失,故人已陌路。
“如此说来,我是因先生才被困于这梦魇之中的么。”星烁不解道。
“究竟何为因何为果?将你困于梦中的,是我,是你,还是这方天地?或许,你我都不属于这里,再多的因果纠缠到最后也只能散在这里。我们终归是要回去的,回到那片星空下的山与海。”水离望着星烁意味深长地说道,“在今夜,在这里,我看见有颗星已出现,它将会照亮人间孤客的归家路。”
一颗星的坠落,或毁灭或重生。如果坠星林是毁灭,那么星烁就是重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