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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回夫人,奴婢今早寻遍未见,估摸着昨日走动时,不慎在哪碰掉了。”知意闻声近前,声线听似淡然,仿佛丢的只是一个不甚在意的簪子。
而在萧凝月看不见的袖下,知意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了。
“那支簪子是我昔年亲手赠予你的,你往日何等爱惜,素日连碰都不舍多碰。”萧凝月好看的眉眼微转,莫名染上了一丝凉意:“怎如今丢了,反倒不甚在意了?”
知意故作淡然的脸顷刻间没了血色。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知意双膝骤然一弯便跪了下来,整个人都伏于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面,声线徒然带着一丝颤意:“夫人饶命!是奴婢粗心,饶了奴婢吧。”
萧凝月低垂着眼,望着地上瑟瑟成一团的身影,心中那点微末的侥幸也如残烛那般彻底散尽。
此人惊惶至极,与她记忆中那个会嗔怪的、情同姐妹的知意判若两人。
她静默着,细细掠过对方每一寸细微的反应,甚至无端觉得,眼前人这副惶恐的姿态与昨日那滴水不漏、温顺周全的样子,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恍然间,竟像是套着熟悉的皮囊下,已然塞进了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室内静极。
半响,萧凝月语气稍缓和了些:“既知错了,还不去细细再寻。”
空气因萧凝月的话语似有一刻被拨动,地上之人掩下了异样的慌乱,如蒙大赦,忙不迭叩首,瞬息便消失在了珠帘之外。
室内重归一片寂寥,萧凝月任由青丝如瀑般披在身后,未施粉黛的玉面凝视着雕花窗外。
庭中满目繁花似锦,荼蘼盛开,是那般浓烈恣意,却也终究无法越过墙头,只能这方寸之地留下一抹短暂的颜色。
萧凝月兀然出神之际,忽有一道白影自树荫中疾掠而下,稳稳停至窗台。羽翼微收,脚爪上竹管系着赤罗的绸带,那正是宁远伯府用于急事的信鸽。
她连忙起身,取下管中信笺展开,母亲瑞宁长公主熟悉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吾儿,闻你身体渐愈,心稍安。速归。”
字迹确系为母亲瑞宁长公主亲笔,语气亦如往昔般关怀,可萧凝月却无端生出一丝异样,这信笺上沾染着淡淡又清冽的佛香。
她有限的记忆里分明告诉着她,母亲向来不喜神佛之事,连宫中祭祀都鲜少踏足。
而这缕香气,飘忽不定,却莫名给她一种熟悉:她似乎在何处闻过。
心绪纷乱间,种种而生的疑虑似乎拧成了一股强大的拉力,驱使着萧凝月回去。
“来人,备车。”她的声音微紧,“我要回宁远伯府。”
——
宁远伯府朱门深沉,一路行来,萧凝月却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府内往来仆从,竟然多半皆是陌生面孔,见她而来,纷纷垂首行礼,姿态间虽恭敬,可眼底绕着闪烁退避的光芒,步履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仓促。
整个府邸,无端地透露着肃穆与压抑。
萧凝月循着熟悉的游廊缓缓往里走,心下纳罕,忽见升起缕缕青烟携着佛香飘来,循着香气而行,抬眼间,她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往日里用作会客的雅堂早已换了模样,烛光明明灭灭,映出堂内幢幢佛像的轮廓透着肃穆而神秘的气氛。
这里竟被改为了一座佛堂。
而那蒲团之上,立着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母亲瑞宁长公主。
瑞宁长公主一席素净的纱袍,发间未佩戴任何珠翠,青丝仅仅只用一根木簪挽起,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往日那通身的华贵似被这满室清冷的佛意涤荡去了大半。
“阿娘。”萧凝月立于门边,轻唤出声。
瑞宁长公主闻声,捻动佛珠的手不由一紧,然而她的目光却先掠向佛堂深处的阴影下。
她对里头的那人道:“你先下去吧。”
萧凝月这才发觉,那佛像旁竟然无声无息走出一个同样身着素色法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面容寻常,气质沉静,与她目光交汇时,便露出一个清浅又虚无的笑容,随即便低下头去。
萧凝月心中异样更甚,她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那男人闻声,只略一颔首,便从她身侧快步离去。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而又熟悉的香气萦绕在萧凝月的鼻尖,这是和今日信笺一样的气息,更是那日祠堂之中,那个步步紧逼,欲取她性命之人身上的香气。
萧凝月背脊猛然发寒。
“站住!”萧凝月先一步厉声道,欲拦截住那人的去路。
“凝月,不得无礼!”瑞宁长公主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与急促。
她不知何时已疾步上前,一把死死地攥住了萧凝月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掐得人生疼。
萧凝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素衣男人脚步未有丝毫停滞,身影迅速消失在廊角的转弯处。
瑞宁长公主这才微微松了力道,看向萧凝月,却字字沉重:“此乃圣上亲赐,特意为佛堂诵经的玄真法师座下的弟子,岂能容你肆意冲撞!”
萧凝月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母亲以往明艳逼人,顾盼生辉的容颜,此刻却覆着层她看不透的陌生情绪,眉眼间都浸上了一丝愁绪。
瑞宁长公主似是不忍见萧凝月眼中浓重的困惑,侧过脸,语气渐渐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月儿,听母亲一言,谢大人如今圣眷正旺,你如今已是谢家妇,谨记安守本分,便是你的福气。”
“阿娘,我不.....”记得了。
萧凝月试图坦言,可话音未落,便被瑞宁长公主轻轻打断。
“往日诸事,莫要过多再问,也莫要再探究。如今家中佛堂初立,需诚心供奉。你近来闲暇,三日后你便替为娘去一趟淮安寺,吃斋祈福,并取回玄真大师的经文,切记,莫要延误了时辰。”
萧凝月还想再说,便听到瑞宁长公主的面色一沉,语气骤然变冷:“现在,你立即回谢府。无事不必再归。”
她看着母亲冷然的面容,那双冷硬而陌生的眼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心间。最终是默默颔首,转身离去。
沉重地走出佛堂那一刻,萧凝月终是按耐不住性子回过头望去。
就见瑞宁长公主已经重新的坐回了蒲团上,素手轻捻着佛珠,唇角微动,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在缭绕氤氲的香烟笼罩之下,瑞宁长公主的背影显得格外虔诚,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苍凉。
萧凝月终是道出了心中的疑惑:“阿娘,你以往......并不信这些的。”
佛堂内,那道身影动作微微一滞,一声极轻的叹息伴着瑞宁长公主的低语消散在了青烟中。
“凝月,休要再问了。”
萧凝月失魂地重回了那层连廊,恰见一位府中的下人提着一只精巧的鸟笼经过。
笼中是一只鹊儿,羽毛亮丽,似是被精心照料过那般。
那是萧凝月曾经出阁前,母亲给她带回来,日日逗弄的玩伴。
鸟笼的纹样是当年她与知意一同商量绘制的,特地请最好的匠人打造。
然而此刻,那鸟笼虽依旧精致,笼身的花纹却骤然换成了陌生的纹路,再无曾经的痕迹。
日光照耀,笼中的鹊儿喳喳叫唤,可萧凝月却再也寻不到过去的那些暖意。
下人恭敬行礼后,便匆匆提着鸟笼离去。
萧凝月喉间有些发涩,明明是失了三年记忆,为何一觉醒来,昔日亲近的人,最熟悉的物都成了认不出的模样。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场围绕在她身边的迷局,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
马车于谢府门前稳稳停驻。
萧凝月掀开车帘,猝不及防地便见谢府大门已开,一道欣长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日光在谢筠的周身如镀上了一层金,愈发衬托得他容色清俊,宛如神祗。
“月儿”谢筠此时含笑着唤她的名,似乎一切如常:“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时辰回娘家去了?”
萧凝月闻言一顿,差一点踩空。
谢筠及时上前,伸手相扶,稳稳地把她揽住。他指尖温热,透过薄薄的外衫传来,却让她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夫君今日.....回来得似乎过早了。”萧凝月借着谢筠的力道站定,抬眼间,便见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知意。
知意似有所感的低垂着头,不敢看萧凝月的神色。
而眼前的谢筠笑意未减,自然无比的地收回手,语气寻常:“恰巧公务结束得早罢了,我怕你在家无聊,便想着回来陪陪你。岳母大人可安好?”
谢筠言语间关怀备至,亦如往常温润。
萧凝月垂眸,目光落在他微皱的袖口,那上面沾染了几点尚未干透的墨痕,显然是匆忙之间所致。
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是谁将她的一举一动,如此迅速地禀报给了谢筠。
“母亲一切都好,有劳夫君挂心。”萧凝月不动神色地看向身侧的谢筠,轻声回答着,任由他牵着手,一同款款入府内。
谢筠似无察觉身侧之人的异样,温声道:“月儿,三日后我需离家前往淮安寺一趟督办法会,这几日若是在府中闷了,可多带些人,出门散散心。”
又是淮安寺。
萧凝月一怔。
先前她在淮安寺路途遇险后失忆。母亲方才不由分说让她去,此刻谢筠竟也恰好要去。
萧凝月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望着谢筠。
此时明媚的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却也深不见底。
谢筠问道:“月儿,难道是想与我一同前往?”
萧凝月轻轻地、却异常地抽回了手。
她后退半步,拉开了二人间一丝距离,目光不避地撞入谢筠如墨的眼底。
“谢筠。”
萧凝月的声音很轻,似一片羽毛那般,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府内的风好似这一刻静止了,身后立在一旁的知意闻及,脸色也骤然惨白。
“在我跟你去淮安寺前,我只问这一句。”
“真正的知意,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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