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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与旧照
夕阳把教学楼的瓷砖染成暖橙色时,昭晓终于锁上了保洁柜。值日生袖标别在胳膊上,边角磨得发毛,她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转身去教室拿书包——帆布包里塞着下午发的物理练习册,还有周诗芸硬塞给她的半块蛋黄酥,拎起来时,带子往肩窝陷了陷,坠得肩膀发沉。
校门口的梧桐叶被晚风卷着打旋,昭晓刚走下台阶,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个人。那人穿的校服洗得泛白,拉链敞着三分之一,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T恤领口,下颌线绷得很直,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一点眼尾,双手插在口袋里,脚尖反复蹭着地砖缝里的野草,是肖迹。他好像总在这儿等许墨白,昭晓见过几次,每次都见他这样沉默站着,像棵安静的梧桐树。
肖迹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被背包压得往下坠的肩膀上顿了两秒,才开口:
“挺沉?”
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像晚风扫过树叶,轻得几乎要飘走。
“嗯,练习册。”
昭晓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她和肖迹不算熟,顶多是“知道名字的同班同学”,保持距离才自在。她以为对话到这儿就结束了,转身想走,却听见肖迹又说:
“顺路,送你到巷口。”
“啊?”
昭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们住同个方向,巷头是她家,巷尾是许墨白家,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等许墨白吧。”
“他被老师留了,还得等会儿。”
肖迹已经先一步往前走,步伐不快,却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巷口那段没灯,你一个人走不方便。”话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关照,却没刻意靠近,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米远,分寸感刚好。
昭晓只好跟上,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晚风裹着叶子的清香吹过来,没什么话,只有脚步踩过落叶的“沙沙”声。直到路过巷口那家五金店,橱窗里摆着台老式收音机,棕色外壳褪成了浅咖色,天线歪歪扭扭地翘着,像根没精神的草。昭晓想起下午物理课,老师拿着肖迹的作业本夸“电路分析比标准答案还清楚”,忍不住打破沉默:
“物理课老师说你电路题全对,你是不是喜欢修这些旧电器?”
肖迹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落在收音机上,眼尾的碎发被风撩起一点,露出眼底浅浅的柔和,却没多热络:“以前不喜欢,帮墨白修收音机练的。”他抬手摸了摸校服领口——那里别着个小小的刺绣布片,针脚不算整齐,是个“墨”字,布边起了点毛,像被反复摸过,
“他去年淘了个旧的,说是他爷爷当年用的,开机全是杂音,外壳布套也破了。我奶奶以前是裁缝,我跟着学过缝布套,后来看着电路图琢磨怎么修,慢慢就懂电路了。”
“你还会缝布套?”
昭晓有点惊讶,她印象里的肖迹,总是坐在教室最后排,要么做题要么看书,话少得像惜字如金,没想到还会做这种细活。
“就会点基础。”
肖迹没多解释,指尖蹭了蹭布片上的线结,又继续往前走,“墨白领口也有个,绣的‘迹’字,缝在左边领口,他平时不爱戴,总怕磨坏。”
昭晓下意识想点头,又想起自己从没仔细看过许墨白的领口——许墨白和肖迹是完全不同的冷,肖迹是安静的冷,许墨白是带着距离感的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银边眼镜,镜片总反光,看不清眼底情绪,头发剪得利落,校服永远拉到顶,连说话都很少带语气词,班里除了肖迹,几乎没人跟他多说过话。
两人没再聊这个话题,脚步轻快了些,很快就到了巷口。昏黄的路灯刚好照到巷口的石阶,灯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再往里就是暗沉沉的,连石板路的纹路都看不太清。
昭晓停下脚步,把背包带子又紧了紧,指尖碰到里面的蛋黄酥,还带着余温:
“到这儿就行,谢谢你啊,肖迹。”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有点轻,像怕惊扰了晚风。
“嗯。”
肖迹应了声,弯腰想去系松开的鞋带,指尖刚碰到鞋带,口袋里却“啪嗒”掉出个东西——是张塑封的旧照片,边缘磨得毛糙,边角卷着,塑封膜都起了点皱,一看就是被反复摩挲过。
昭晓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还没看清照片里的人脸,肖迹已经飞快地直起身,一把将照片抓起来,指节攥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露出来,动作慌得不像平时沉稳的他。他把照片往裤兜里塞时,指尖不小心勾到了塑封边,露出小半张画面——两个穿短袖的小孩并排坐在石阶上,领口都别着小小的布片,一个是“迹”,一个是“墨”。肖迹的耳尖泛了点红,语气也不自然起来:
“不好意思,掉了点东西。”
“没事。”
昭晓赶紧移开目光,没好意思追问——毕竟是别人的私人物品,他们还没熟到能随意打听的程度。可心里却悄悄记下了那两个布片,原来他们小时候,布片是反过来戴的。她没再多留,转身往巷子里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肖迹还站在路灯下,侧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右手揣在裤兜里,左手反复摸着凉校服领口的“墨”字布片,眼神落向巷口的石阶,透着点她看不懂的落寞,像被晚风裹着的雾,轻轻笼在他身上。
昭晓踩着石板路往里走,书包里的蛋黄酥还带着余温,却突然想起刚才肖迹说的“奶奶以前是裁缝”——“以前”两个字咬得很轻,好像藏着点没说出口的难过。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加快了脚步,巷子里的风有点凉,吹得她耳朵发疼,心里却总惦记着肖迹刚才的眼神。
回到家,昭晓刚放下书包,手机就响了,是周诗芸发来的视频通话。屏幕里,周诗芸叼着根棒棒糖,头发乱糟糟的:
“晓晓!你值日完没?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许墨白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眼镜滑到鼻尖了都不扶,帅是帅,就是太冷了!”
昭晓忍不住笑了,坐在沙发上点开免提:
“人家那是专注,刚才肖迹还送我到巷口呢,他说等许墨白,许墨白被老师留了。”
“肖迹送你?”
周诗芸的声音瞬间拔高,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上次还帮你写数学题步骤,这次又送你……”
“别乱说!”
昭晓赶紧打断她,脸颊有点发烫,“就是顺路,他说巷口没灯,怕我不安全,同学间帮忙而已。”
她顿了顿,想起肖迹领口的布片和那张旧照片,
“对了,你知道肖迹和许墨白领口有刺绣布片吗?好像是他们小时候家里人绣的。”
“没注意过,”
周诗芸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
“他们俩总一起走,却不怎么说话,像两个移动的冰山,谁知道还有这种小物件。不过听说他们俩身世差不多,好像都是从小没妈,肖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许墨白是跟着爸爸,难怪关系好。”
昭晓心里“哦”了一声,忽然懂了肖迹说的“奶奶以前告诉我们,身世差不多,要做一辈子好兄弟”——原来他们的亲近,是从小就刻在心里的。
而另一边,肖迹在昭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后,才缓缓松开攥着照片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塑封上的纹路,照片里2018年的夏天格外清晰:十岁的他坐在石阶左边,留着短短的寸头,领口别着绣好的“迹”字布片,手里举着半根绿豆冰棍;许墨白坐在右边,头发比现在长点,搭在额前,领口是小小的“墨”字,正皱着眉往他手里的冰棍凑,嘴角还沾着绿豆渣,明明是想抢,却装得一脸理所当然——那时候的许墨白,就已经带着点高冷的模样,连抢东西都不肯软声求。
背景里的奶奶站在自家门口,穿着蓝布围裙,手里端着针线笸箩,笸箩里躺着刚剪好的两块白布,笑着喊他们“慢点儿吃,别噎着,布片绣好了,以后就是你们的标记”。那天晚上,奶奶坐在缝纫机旁,把两块布片递到他们手里,还特意拉着他们的手放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
“迹迹,墨墨,你们俩都是没妈的孩子,以后要互相帮衬,别学外人争对错,要做一辈子好兄弟。”当时他和许墨白似懂非懂地点头,只知道以后领口的布片,是彼此才懂的“暗号”。
肖迹把照片贴在胸口,又摸了摸领口的“墨”字布片——这是去年冬天奶奶走前,特意把他们俩的布片换过来缝的,奶奶说“换着戴,就像彼此都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想起要帮衬对方”。可奶奶没等到开春,走的时候,针线笸箩还放在床头,里面躺着没绣完的半块布,上面只绣了个“墨”字的偏旁,线还挂在针上。
“肖迹。”
远处传来许墨白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肖迹赶紧把照片折好,放回贴身的口袋里,抬头时,眼底的落寞已经藏好了,只剩平时的平静。
许墨白背着书包走过来,校服拉链拉到顶,银边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没扶,镜片后的眼神冷冷的,额头上沾着点汗,却没像别人那样随手擦:
“等很久了?老师让我重写竞赛题步骤,耽误了。”
“没多久。”
肖迹应了声,和许墨白并肩往巷尾走。晚风又吹起他的校服,领口的“墨”字轻轻晃,像奶奶还在身边,轻轻跟着他们。两人没怎么说话,许墨白向来话少,肖迹也习惯了这种沉默,直到路过巷尾那家关门的小卖部,许墨白才忽然停下脚步,指尖攥紧了书包带,声音比平时更低:
“我爸昨天又疼得厉害,医生说要换药,得加钱,之前找龙凯借的五百块,还没还。”
肖迹的脚步也顿住了,他知道许墨白的难处——许墨白的爸爸得了肝病,常年要吃药,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上个月许墨白红着眼眶找他借钱时,他手里也没多少,还是奶奶留下的丧葬费,许墨白知道后,死活不肯要,最后没办法,才找了校外的龙凯借。龙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昨天已经在学校门口堵过许墨白一次,语气冲得很,说再拖就找家长。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肖迹开口,声音很稳,没给许墨白拒绝的余地。
“不行。”
许墨白立刻皱眉,语气冷了些,
“你那钱是给奶奶买墓地的,不能动。我明天再去兼职的餐馆问问,能不能预支工资。”
肖迹没再劝,心里却早有了主意。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存着上周找的便利店兼职信息——晚上七点到十点,一个小时十五块,刚好能在晚自习结束后去,不用耽误上课,一个月下来,刚好能还上龙凯的钱,还能给许墨白的爸爸买两盒药。
走到许墨白家门口时,许墨白推开门,回头看了肖迹一眼,眼镜终于滑到了鼻梁下,露出眼底的红血丝:
“明天早自习,我把‘迹’字布片带来,一起戴。”
“好。”
肖迹点点头,看着许墨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往自己家走。他家在巷子中段,门口的老梧桐还是奶奶当年种的,现在已经长得很高,叶子落在院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奶奶在说话。
掏出钥匙开门时,肖迹又摸了摸领口的“墨”字布片。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月季还开着几朵残花,是奶奶最喜欢的粉色,花瓣上沾着点露水。走进屋,他先去了奶奶的房间——缝纫机还摆在窗边,上面叠着几块没裁完的碎花布,针线笸箩里躺着那枚没绣完的“墨”字布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布片上,针脚的影子落在缝纫机上,像奶奶没走远。
肖迹走过去,拿起手机,拨通了便利店兼职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看了眼缝纫机上的旧照片(早上顺手放在这儿的),照片里的奶奶笑得温和,好像在说“迹迹,要帮墨墨啊”。
“您好,我想问一下,晚上七点到十点的兼职还招人吗?”
肖迹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犹豫。挂了电话,便利店老板说让他明天就去上班,他把手机放在缝纫机上,拿起那枚没绣完的布片,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眼眶突然有点发酸——奶奶的针脚总是很细,他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会。
他知道,奶奶说的“一辈子好兄弟”,不是嘴上说说的。许墨白要强,不肯轻易麻烦别人,可他是肖迹,是和许墨白从小一起抢冰棍、一起戴布片长大的兄弟,许墨白的难处,就是他的难处。
晚上七点,肖迹换了件黑色的短袖,把校服叠好放在沙发上,领口的“墨”字布片露在外面,像个小小的标记。他悄悄关上门,没开院子里的灯,怕邻居看见问起——他不想让许墨白知道他兼职的事,许墨白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便利店离巷子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肖迹穿上店员给的蓝色围裙,站在收银台后,开始整理货架。晚上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下班的上班族,他一边扫码结账,一边在心里算着时间——一个小时十五块,三个小时四十五块,一个月就是一千三百五,除了还龙凯的五百块,还能给许墨白的爸爸买两盒进口药。
收银台的灯光很亮,照在他的手背上,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教他绣布片的样子,奶奶说“手要稳,线要直,做人也得这样,说到做到,帮人帮到底”。他握紧手里的扫码枪,动作更麻利了些,扫码、收钱、找零,没出一点错。
十点整,肖迹下班了。便利店老板把四十五块现金递给她,笑着说:
“小伙子挺勤快,账算得清楚,明天还来吗?”
“来。”
肖迹点点头,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贴身放着——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挣钱,心里踏实得很。走在回巷子的路上,晚风有点凉,吹得他胳膊发疼,可他却觉得浑身有力气。路过巷口的石阶时,他想起照片里和许墨白抢冰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等还清了龙凯的钱,等许墨白的爸爸好一点,他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石阶上吃奶奶做的绿豆冰棍,到时候,他要把“墨”字布片换回来,让许墨白重新戴上属于他的“迹”字,就像奶奶希望的那样。
走到家门口时,肖迹掏出钥匙,看见院子里的月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轻轻推开门,没开客厅的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又摸了摸领口的“墨”字布片,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2018年的夏天,奶奶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绣好的“迹”和“墨”字布片,他和许墨白举着绿豆冰棍,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许墨白虽然还是皱着眉,眼底却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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