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钟爱薄荷糖

作者:茄子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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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糖


      中午1点钟,出殡。
      灵柩被摆在灵堂前,一身白色道袍的道公在灵柩前诵经悼文,底下跪着着孝子孝孙,女儿、儿媳妇冲着灵柩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林思思和大姐一左一右挽着妈妈的手,面无表情看着妈妈用那残破的哑嗓子嚎大哭,眼泪在这几天已经哭干,也要继续歇斯底里的哭喊“阿母”。
      她妈曾告诉她在出殡的这天应哭尽哭。说哭丧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要使劲哭、拼命哭、用尽力气哭,哭得越大声,哭得越凄厉,就表示越有孝心,往后得到的保佑和福气就越多。
      林思思哭不出来。
      这边女人哭声阵阵,那边男人面容沉重,个个肃穆不言。
      她看到,只有一个感性的四伯双眼通红,默默抹泪。他的儿子在旁边无声地陪伴左右,时不时抬手拍他的背安抚。
      悼文完毕。
      道公一声主持,起坛,烧香,亲友上香吊唁。
      上香完毕。
      “吉时已到,孝子孝孙恭送老母亲最后一程。”
      道公的法铃一摇,鞭炮点燃,起柩。
      一条长长的出殡队伍踏上最后的送行之路。
      铜锣开路,花圈相伴,灵柩其后,男子在前,妇女紧随,仪仗队鼓乐在最后。
      一路鞭炮,一路锣鼓喧天、鼓乐轰鸣。
      甚是热闹。
      林思思路过围观的路人时,听到他们在说:“好大的排场,这老人死得真值啊。”
      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多大的排场,老人也看不见。
      出殡队伍从村头一路走到村尾。
      村尾的路口停着一辆敞开后门的殡仪车,这里是他们送行的终点。
      灵柩放下,封棺材钉。
      道公念道:“一封吉地吉水,二封良时吉日,三封儿孙满堂,四封财宝入堂”。
      鞭炮响,烧香。
      “一人一柱香,拜完持香回灵(往回走),切记不要回头。”道公嘱咐道。
      现场的人群将林思思和大姐、小妹挤散,她独自跟着人流持香拜祭灵柩,跟着人流往回走。
      鞭炮停,鼓乐止。
      回去的路上,一切静了下来。
      林思思持着一根香,一如平常走路的速度不缓不慢地走着,时刻谨记“不要回头”,低头盯着脚底下的路。
      北风呼呼地吹,很多人步履匆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有的急于上厕所,有的期待吃席,有的打电话吩咐家人提前准备火盆去晦。
      林思思想,真好啊,解脱了。
      她再也不用每天下完课匆匆回来给奶奶烧洗澡水,再也不用忍受恶臭的老人味洗老人衣服,再也不用倒溅得四处都是尿渍的臭烘烘尿桶,再也不用伺候处理奶奶饭后的满桌狼藉,再也不用老人家一叫唤,就要放下作业急匆匆赶过去应话……
      多好。
      奶奶也解脱了。
      眼盲二十年,瘫痪卧床十年,她再也不用日复一日地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从天亮到天黑;
      再也不用听到儿子老大和老幺因为她每月的去谁家和谁管饭问题而争吵不休;
      再也不用过因为眼盲和腿脚不便,起来拉尿时不小心磕到东西摔倒打翻尿桶被人嫌弃的狼狈日子;
      再也不用因为长期身体贴在床板导致最后腰背和臀部的肉一点点腐烂而痛苦受折磨。
      在那半个月里,林思思每天半夜都能清晰地听到从奶奶房间里传来的呻吟声,持续不断,似疲惫的成年人痛苦难耐的哭嚎,似初生的婴儿渴求抚慰的嘤嘤啜泣,似午夜惊魂的女鬼,在凄厉的呻吟着,“我好痛,谁来救救我。”
      现在死了,解脱了,就不会再痛了。
      可是,就这么死了?
      突然情绪崩盘,如洪水决堤。
      林思思的步伐越来越快,寒风刺激着眼眶,泪水溢出。
      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脑壳涨得要爆炸,难受,好难受。
      难受,她在难受什么?
      为奶奶吗?
      不,不是的,她一点也不喜欢奶奶。大姐早早出社会打工,妈妈要上工,家里的男人是“皇帝”,她从初中开始就被奶奶绑上,奶奶的吃喝拉撒要她负责照顾。她早就已经疲惫这种日子,甚至很多次在暗自祈祷老家伙赶紧死掉,还她自由。
      而奶奶生前非常势利眼,积攒的红包只分给那些偶尔来看望的孙子,对待她只会严厉苛责,嫌她饭菜上晚,斥责她手脚慢……
      奶奶真的是个讨厌的人,也是个让人忍不住可怜的人。
      活了九十岁,生了那么的儿女,被人夸儿孙满堂、高寿多福,可奶奶这辈子从来没有出过村子,忙忙碌碌谋生计,养家糊口,甚至后半辈子眼睛瞎了,腿瘫痪了,再没有出过家门。
      不只奶奶,妈妈也是,村子里的所有妇女也是。
      她仿佛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被困在一方狭小的牢笼里,结婚生子养家,忙忙碌碌又不知在忙什么,躺着休息着又不知在休息什么,辛苦的,或者平静的或者安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在这牢笼中结束人生。
      这人生太没意思。
      不行,不要再想了。
      她没时间再瞎想这些人生大道理。马上要高考了,她要抓紧时间复习,刷题。
      林思思跑回家,把烧了半截的香丢至门口的香堆里,越过稀稀拉拉来往的人,一股脑爬上三楼的天台。
      关上门,天台就是独属于她的秘密基地。
      她用被手背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走到天台的一角,靠坐在围墙边。
      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迷你的英语单词书,
      深呼吸平复情绪,用了些时间让自己重新回到专注学习的状态。
      一整天的阴云密布,到了傍晚竟渐渐消散,天气转好。
      天边冬日的夕阳倔强地穿过云层,洒下地面,漂亮的暖黄色晚霞映照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
      “frighten(惊吓)……”
      当林思思背完200个单词,在背第201个英文单词时,身后“咔哒”一声。
      门被人打开了。
      霎时,靠在墙上放松的身体陡然一僵,寒毛直竖。

      李霁在席上被一堆阿姨大姐围着问东问西问问对象。
      农村妇女操着一口混杂听不懂的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在耳边喋喋不休,那热情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便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脱身。
      回到六叔的家中,这会儿大家都在公祠吃席,屋子安静空旷。
      经历过几天的“摧残”,屋子杂乱不堪,地上都是纸钱、灰烬及各种人踩踏的脏兮兮鞋印。
      从洗手间出来,李霁懒得再去接受“热情”的荼毒,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会儿。
      他慢悠悠走上三楼,三楼连着一个挺大的露台。
      门关着,没锁。
      他转动把手,打开门走出露台,走到一米高的围墙边停下,眺望。
      三楼十来米的高度足以将整个小村落一览无余,低矮的平房,家家户户的大门贴着大红春联、挂着红灯笼,交错的水泥路和沙子路,有历史的小石桥和溪流,远处黑绿黑绿的小山丘,天边晕染红云的落日余晖。
      风景不错。
      “咔嚓”拍下这一幕绝美的山村风景。
      李霁闲适地将手机放回卫衣前的口袋里,手指触摸道里面的两颗薄荷糖。
      他拿出来,撕开其中一颗包装袋,将环状糖果丢进口中。
      倏地,感受到一道莫名灼热的视线。
      李霁眉梢微动,侧眸,便与地上坐着的呆愣的女孩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表情呆愣惊愕又似乎带着被惊扰的恼怒。
      呃,李霁突然有种私自闯入禁地被主人当场抓包的尴尬……
      “我打扰到你了?”
      女孩呆呆地摇头。
      眼睑红通通的,像是大哭过一场。
      他顿了顿,将手中残留的一颗薄荷糖递过去。
      “吃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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