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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司仓王维(一)
“岂不是大好事!”柳宗元的反应出乎意料,“镜子上的这一句若是真的,说明圣人又对大臣的话加以甄别,是大好事。一直相伴皇帝左右的陆贽都能被人谗毁,那么朝廷上下得有多少人奸邪之人伺机而动呢?”
这语气怎么听都是反讽。
刘禹锡反问道:“幸南容所言的冤冤相报,可真会到陆相公身上?”
“恶人齐聚大明宫,总比在躲在安禄山身边,令人猝不及防要好。”柳宗元眼里精光一闪。
安禄山当年的军师严庄,凭借解读其父严复观测天象的图谶,说什么四星聚尾,是帝王易姓的象征,尾为燕分,于是占领长安就亮出国号为“燕”。
“严庄后来投降于唐,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而后几十年下来,他家的祖传绝学,如今多半已经普及半个天下了。”刘禹锡有些伤感。
“不过,我也跟着去学了学,知己知彼,成事之本。谁能诅咒朝廷?何时何地如何下咒?宰相之间冤冤相报,和借图谶的歪理去作恶差不多。浙东观察使皇甫政都当了六年了,简直是越王。浙西同样如此。你从江南而来,定是有所耳闻吧?”
刘禹锡颔首。
他由淮南节度使杜佑举荐而来,算下来也是做了五年淮南王,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心思。
柳宗元若有所思:“京兆杜氏,但愿不会被轻易策反。可如今朝廷能顺利任命的地方,山南东道、江南西道、湖南、荆南……屈指可数。而距离陆相公罢为太子宾客,尚有一年。”
刘禹锡忽然领悟到柳宗元的话外之音:“一年,来得及做什么?”
一年光阴,极其富余。柳宗元早就有所准备。贞元六年(790年),有人去宣城重新修整了李白之墓,并回来劝诫他学习李白所长,纵横术。
李白不求小官,以当世之务为己任,周游各处。柳宗元同样,一番游历归来,发现可疑之人就在近处。
故丞相李泌足智多谋,但身居相位,有时亲自筹划,有时却问鬼神。前些年,李泌在陕州中条山遇到一位隐士,成日和兄弟喝酒,闲来调解邻里纠纷,不曾科举,未曾任官,李泌特地派长安县尉杨宁寻他来担任谏官。
代宗李豫当年念李白为奇才,任命他为拾遗,但李白已然身故。肃宗李亨遇到杜甫,也同样使其担任拾遗。而这位隐士,来长安没多久,就担任谏官中最高的谏议大夫。
五年了,那位谏议大夫不曾进言,不升不降不外任,仍在其位。
“筹谋已久,就在今年?”刘禹锡问道。
柳宗元摆手:“仿佛是巫术的一环,因为那个人名字很特别,阳城。”
阳城,栖居在夏邑。而在夏朝,大禹的都城名为阳城。后来大禹东巡,永久地停留在浙江东道的会稽山。
“他们随时可能会联手,”柳宗元很是得意,“被我打听到了,当今天子也早有戒备。”
【担任济州司仓参军时,王维内心委屈。要过多少年之后,他才能明白太乐署的来客有人企图谋反,他们被玄宗发现后会被赐死,昔日同为门客的熟人会被贬去远方。但乡野之间,多年不见的阴阳五行之术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偷偷彩排黄狮子舞之前,岐王李范问起书画,东魏通常是什么颜色,王维自信得回答朱和青。但在山间,人人都说是黄色,从东南一跃而起,如狮奔腾,是为吉兆。也不知道这个传言从何而来,王维只是想起他的母亲说这种事情很灵验。】
【吉兆吗?王维却因此被贬。从太乐丞到济州司仓参军,从中央到地方,从清官到浊官,令内心孤傲的王维备受打击。】
【自从魏晋开始,官有清浊,“清官”清静闲暇却能影响政策,“浊官”工于技术忙于琐碎事务,清官浊官升迁路径不甚相同,士人多愿入“清流”,以便之后出将入相。然而这也并不绝对,出身世家的子弟所任之职,浊官也能变清官。】
【王维任职的太乐署的太乐丞,从八品下,负责大祭祀、朝会等场合用乐,要处理音乐相关的具体事务,本当属于不入流的浊官。但自初唐起,太乐丞却“官以人清”,是为清官。】
【初唐,为人清高的王绩,便是将太乐丞变为清官的人。】
【隋朝大业年间,王绩辞官而退,客游河北。唐高祖武德年间,王绩待诏门下省,乐在其中,有人不理解便问他原因,王绩回答官署每日给三升酒,有酒他就满足,门下省的侍中见王绩无心升官,便应他的意思,加酒为一斗,时称“斗酒学士”。】
【唐太宗贞观年间,王绩再次出仕,想任太乐丞,但吏部以太乐丞非九品中正制的“流内官”拒绝,但是王绩心中只有太乐署官员家中的自酿美酒,偏要担任。自此,因为王绩不慕名利的品行,太乐丞便成为清官。】
【……王绩和王维,认识吗?哦,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所以在唐朝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不受欢迎呀。】
【初任太乐丞的王维,当时心有不甘,毕竟是边缘岗位,但是能做他擅长的事,为家里多赚些钱,为弟弟妹妹树立榜样,让母亲早一点能和亲朋夸耀,早年丧父需要养家的他充满干劲。】
【在太乐署排练时,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他兢兢业业,来了昔日的熟客,他热情接待。当有人问起来太乐署的入口这一次怎么没有专人把守,王维便多加留意。】
【客人不敢怠慢,上官不能反驳。】
【排练过程中,王维望着眼前的贵客,都是他在入仕之前拜访过的人,当时以为他们亲近天子无所不能,如今却听到他们提前窥见皇家演出的窃喜之情。】
【太乐署的排练流程早就定好,这时客人闹着要看黄狮子舞,王维的上级便推他去交涉。宁王李宪挑剔音乐,岐王李范说起书画,薛王李业嚷着叫上公主和亲朋好友一起来看。】
【李隆基的这些兄弟,自小被在东宫幽居,爱上琴棋书画不知是当作消解苦难的良药,还是拿来隐藏野心的手段。当年李隆基看到好东西都会分享,从未见过有何私心,今日众人过来,仅仅是看场表演而已,并未多想。】
【岐王李范催促着,薛王李业附和着,王维的上级五次三番声明不在此次演出计划内,但听了几位亲王的话,太乐署众人不由得有些动摇。】
【王维不敢惹怒上级,生怕丢了工作,失去俸禄。他又想起自己的弟弟常常伴随身侧的模样,王维对岐王所言深有同感。】
【半推半就之下,他们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单独排演了一遍黄狮子舞。王维没有提出一句反对的话。】
【看完黄狮子舞之后,岐王李范没有叫好,他本以为黄狮子舞有何特别的法力,看过才发现不过如此。为了不失情面,岐王嘴上夸了夸太乐署的人,特别是王维。】
【有了岐王的夸奖,就能早日高升了吧?就像是今年及第之前那样。】
【隔日,王维感激的好心情尚未散去,不幸的消息纷沓而至。尚不懂朝堂利害,卷入高层争斗的他,因为黄狮子舞一事,遭到牵连,迷迷糊糊被贬。】
【还有翻身的机会吗?王维来不及思索,就被送上了路。】
长安街头,柳宗元常走的路,他遇到了韩愈。
“我过来应试,博学宏词科。”韩愈一脸疲惫,“你呢?新科进士,对制科岂不应当势在必得,怎么一脸愁容?”
“早一年,晚一年,又何妨。我心思不在于此,你也不是不知道。”柳宗元凑近韩愈,“去年进士科的主考官,你的座主陆贽,处境不太妙。”
“何出此言?”韩愈嘴角耷拉下来,“也不意外。我今年过来,指望着我和他的座主门生之谊,应试顺利一点。但凡我指望的人,全都……”
“可别乱想。”
韩愈是真心来考试的。登科,方能做官。做官,才有钱赚。赚钱,越多越好。韩愈之前辛苦求取,能中进士就心满意足。但是他近来发现,很多状元,一生默默无闻,只能谋个小差事。
“前一段日子,我才听说有博学宏词科。若能以此科被选拔上,官职会更好。于是,我特地向别人求来应试文章一看……”
和礼部进士科的那三篇一样,依然是诗、赋、对策。
又是韩愈的弱项,之前多年应进士不中,就是败在诗赋上。
如今的科举,就靠满是雕虫小技的诗赋来判断才学,胜负与否都取决于考官一人之目。
若是以前的名人大家,比如说司马相如、司马迁等人,他们若是听到当下科举考这些,估计都不屑于来参加。
怨言再多,韩愈却没有别的选择。
迫于无奈,韩愈抓紧机会求人举荐,心里依然惴惴不安。要不是因为制科举办不定期,他才不想受这种折磨。
可是博学宏词科哪有那么容易。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宫廷旧事和圣贤之书,都需要悉数了解。之前考过鬼神精魅、虫豸草木,这次若问洪水地震由何而来,答不上来怎么办?却也在考试范围之内。
“往返京城应举,耗钱又耗精力,”韩愈垂头丧气,“要是这次不成,以后找个好地方隐居,我可不喜欢江南,总之会选北方……”
韩愈开始展望制科落榜后的生活——
回乡下,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种地、钓鱼、读书……参悟王朝兴衰的规律,琢磨贤人功臣的成败始末,把死了的奸佞之徒拉出来口诛笔伐,将隐没于历史长河的杰出人物再次歌颂。
“夏邑,如何?”柳宗元问道。
韩愈一惊:“那里不好,想起来就来气。之前陆贽和窦参斗成那样,从夏邑来的谏议大夫阳城,一句话都没说。那时候翰林学士吴通微和他的兄长吴通玄谋害陆贽,幸好被及时发现,要不然陆贽今年都当不上宰相。”
“吴通玄有小把柄,他娶宗室女当外妇,犯了大忌。男女之事,圣人容不得瑕疵,于是赐死于他,”柳宗元顺着韩愈的话,“阳城,一言不发,会不会本来就不站在陆贽这一边?”
“这是要选择一方吗?陆贽的功绩,举国上下人尽皆知。要不是当年他为圣人日夜不停写诏书,我们的皇帝就改姓朱了!国号?冀?总之朱家喜欢新鲜的,改成‘大明’都有可能。”
“韩兄甚是有理。”柳宗元暗示道,“阳城支持陆贽,却无所作为,干拿俸禄。却让韩兄这样远见卓识的人,奔波劳碌,实在是……”
对于尸位素餐的人,韩愈容忍不下。更何况,他的座主陆贽又要遭难,他无力相助。
韩愈叹了口气:“官职的好坏,在长安任职,还是在地方,我没那么在乎。考不上真的大不了,若是顶着‘博学宏辞’的名头,大臣肯定把你当顾问,事无巨细问来问去。等哪一天宰相问起什么却没答对,那就可是罪过。”
韩愈和柳宗元商量,分头行动。
没过几日,柳宗元听到有人议论,有人上书北阙,那篇文章流转几圈到了阳城手中,可是阳城无动于衷。谏议大夫才有几人,而前进士每年起码新增二十人。阳城根本不把韩愈的话放在眼里。
柳宗元找韩愈要来那篇文章,名为《诤臣论》。韩愈自问自答,讽刺阳城辜负了当年提拔他的宰相,背离当年夏邑乡间邻里捧出的名声,说阳城这样若想拿俸禄不做事,不妨去做找个闲职小官,而不是局势莫测、形势衰微之际,占据高位。
足够委婉了。柳宗元捧着草稿,看出来韩愈自怨自怜。
【在太乐署任职方才数月,遭到贬谪的王维百感交集。】
【太多的话想说,却根本没有机会。以前为了科举,王维献诗行卷给王公贵族。但他只想写诗,留给在洛阳的亲朋好友。】
【王维《初出济州别城中故人》】
【
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
执政方持法,明君照此心。
闾阎河润上,井邑海云深。
纵有归来日,各愁年鬓侵。】
刘禹锡听到天声的诗,急忙找出闲置多日的百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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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于国史上,全录元稹诗!”
在白居易的文集里,看到《和阳城驿》的这句话,才想把这段历史写进文里。阳城,可能是整个贞元年间他们最在乎的人。唐朝国史中阳城传记的作者是韩愈。柳宗元同样没放过阳城。元稹《阳城驿》实际创作时间为公元810年。不过,韩愈的《诤臣论》的确是公元793年创作的。
793年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了,巴不得三章剧情就来到803年。
杜牧: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元稹、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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