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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局,莫梨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儿童安全座椅上的女儿。莫梦期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抱怨也没表现出好奇,只是那么看着。
“期期,对不起,妈妈今天开会忘了时间。”莫梨心中愧疚更甚,柔声道歉。
梦期转过头,对着妈妈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没关系的妈妈,王老师陪我聊天了,她还夸我画的画好看呢。”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懂事。
这懂事,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莫梨的心上。她宁愿女儿会撒娇、会埋怨,而不是这样体贴地安慰她。这七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期期似乎过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不给她添麻烦。
原本的计划是接上女儿直接回家,但刚才会议上只是初步分析了案情,很多细节还需要进一步研究,贺浔让方柯同步的资料也还没收到。想到那起女工案受害者家属悲痛的脸,莫梨无法心安理得地下班。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期期,妈妈还需要回警局处理一点工作,可能要一个小时左右。你是想跟妈妈一起去警局待一会儿,还是妈妈先送你回家?”
梦期几乎没有犹豫,乖巧地说:“我跟妈妈去警局。我可以在妈妈办公室写作业,保证不吵。”
女儿的体贴让莫梨心头一暖,同时也有些酸涩。“好,那我们就去一会儿,忙完马上回家。”
当莫梨牵着莫梦期的小手,再次走进刑警队办公区时,原本略显嘈杂的区域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几乎所有看到她们的人都愣了一下,目光在年轻清冷、专家范儿十足的莫梨和身边那个粉雕玉琢、背着卡通书包的小女孩之间来回逡巡。
惊讶、好奇、探究……各种视线投射过来。谁都没想到,这位新来的、看起来如此年轻漂亮的莫老师,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看起来至少上了小学的女儿。
莫梨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但她只是微微收紧了一下握着女儿的手,面色平静地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梦期似乎有些害羞,往妈妈身边靠了靠,但大眼睛里也闪烁着对陌生环境的好奇。
“哇!莫老师!这是……你女儿啊?”方柯第一个凑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莫梨,又低头看看小梦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这一嗓子,把更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连刚从法医室出来、端着杯咖啡的女法医汪豆豆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过来。汪豆豆年纪不大,娃娃脸,是局里的开心果,此刻看到可爱的小女孩,眼睛立刻亮了。
“嗯,我女儿,莫梦期。”莫梨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想多作解释。她低头对女儿说:“期期,叫叔叔,阿姨。”
梦期抬起头,看了看方柯和走过来的汪豆豆,怯生生但很有礼貌地小声说:“叔叔好,阿姨好。”
这一声软糯的问候,简直击中了方柯和汪豆豆的心巴。方柯平时咋咋呼呼,此刻却有点手足无措,只会嘿嘿傻笑。汪豆豆则直接蹲下身,平视着梦期,脸上堆满了亲和力超强的笑容:“哎呀,你好呀小梦期!你长得真好看,像个小公主!几岁啦?”
“七岁了。”梦期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阿姨,戒心少了一些。
“七岁啦!上一年级了吧?真乖!”汪豆豆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梦期的小辫子。
方柯也终于回过神来,挠着头,努力摆出最和蔼可亲的表情,虽然效果有点滑稽,“梦期……这名字真好听!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他纯粹是没话找话,想多跟这个小精灵似的小姑娘聊几句。
莫梨正想简单带过,却见女儿仰起小脸,很认真地用她那带着童稚却清晰的嗓音回答道:
“我的名字的意思,是‘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嘈杂的办公区里漾开了一圈奇异的涟漪。几个原本在忙自己事情的刑警,都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女孩。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方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一个粗线条的理工男,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只觉得这句子听起来很美,但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忧伤,从一个七岁孩子嘴里说出来,有种强烈的反差感。他一脸懵地看向莫梨:“莫老师,这……是古诗啊?”
莫梨的心,在女儿念出那句诗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这是张九龄《望月怀远》里的句子。
当年,她怀上孩子,独自一人决定留下她时,心中对那份无法捧在手心赠予所爱之人的遗憾,以及对未来或许还能在梦中期盼美好相聚的渺茫希望,都浓缩在了这个名字里。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是她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祭奠,也是对女儿未来的祝福。
她没想到,期期会记得这么清楚,还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方柯。
倒是汪豆豆,虽然是个法医,但心思细腻,隐约觉得这名字背后可能有一段故事。她连忙打圆场,笑着对方柯说:“就你话多!人家梦期的名字有文化着呢,哪像你,名字取得这么随便!” 她转而对着梦期,语气更加温柔:“梦期,警局里闷不闷?阿姨带你下楼去小花园玩一会儿好不好?那里有秋千哦!”
梦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抬头看了看妈妈,用眼神询问。
莫梨看着汪豆豆热情真诚的脸,又看看女儿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期待,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汪法医了。期期,要听汪阿姨的话,别乱跑。”
“嗯!谢谢阿姨!”梦期的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不麻烦不麻烦!我可喜欢小朋友了!”汪豆豆高兴地牵起梦期的小手,对着莫梨说,“莫老师您忙您的,我带她玩一会儿就送她上来。”
方柯一看,也屁颠屁颠地跟上:“豆豆,等等我!我也去!我保护你们!” 他俨然已经成了小梦期的忠实粉丝。
于是,办公区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娃娃脸的女法医牵着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孩,身后跟着一个努力想表现得很可靠却显得有点滑稽的男刑警,三人有说有笑,其实主要是汪豆豆和方柯在说笑,梦期安静地听着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而此刻,走廊另一头,赵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贺浔和赵局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贺浔刚刚汇报完“女工案”的进展和莫梨的侧写分析,赵局对侧写提供的方向表示了肯定,也叮嘱他要多听取专家意见。
“贺浔啊,莫老师专业能力很强,你们要好好配合。过去的……”赵局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浔点了点头,心情复杂。他正要告辞回自己办公室,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区通往楼梯口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他看到了汪豆豆和方柯。
但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汪豆豆牵着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小小的书包,侧脸线条柔和,鼻梁挺翘,马尾辫随着走路一甩一甩。夕阳的光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边。
那张脸……那张脸……
贺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被抛向高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熟悉感和莫名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太像了。
那眉眼,那神态,尤其是微微抿起嘴唇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像极了……他不敢深想下去。
他看着汪豆豆弯腰,笑着对小女孩说了句什么,小女孩抬起头,回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那个笑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贺浔脑海中尘封的某个角落。
方柯在一旁手舞足蹈地逗着小姑娘,三个人其乐融融地走向楼梯,下楼去了。
贺浔却还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们已经消失的楼梯口,仿佛要将那里看出一个洞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赵局后来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个孩子……是谁?
为什么……会让他产生如此强烈而又诡异的熟悉感?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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