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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流水光阴
元庆三年七月上旬,岭南的车驾,驶进了京城。
在池何到达京关十余里外的某县休整时,他遇到了一个算命的老先生。
曾柏带人去买马匹和吃食了,池何觉得无聊,便倚着马车看小桥流水。正是清晨,街上没什么人,只就着微光孤寂。桥对面一老生正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肩上背着个包袱。那老生走得慢极了,池何没再看他。
池何拾头看,不知道是什么花,此时挂在树上开得极盛。他折下某枝,花满枝头,低头时,那老生却已走到了他的旁边
“公子,你挡着老朽的摊位了。”那老生声如枯木,鬓发斑白,面容凹陷,瞧着已耄耋之年。
“抱歉,但在下一时半会儿也移不走它。”池何道。
那老先生反而面上攒起了笑容,道:“那公子可否将这枝花赠予我,聊作赔礼,如何?”
池何捻着花枝,粉白色的花朵簇拥在褐色的树枝上,夏花却如春日景。他反问道:“您头上便是花树,摘一枝,岂不更好?何需讨要在下的呢?”
“与我有缘的,方是最妙的。你手上的这一枝是这棵树最好的一枝花。”老生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知公子非中人之众,我用一卦以求之,可好?”
树上忽传来杜鹃的鸣叫声。
路上波折太多,如今得个闲趣解苦闷亦无妨,池何答应了。
那老生从包袱里掏出六枚铜钱,将一棉布铺于地上,席地而坐。
“老先生,算命哪有你般随意的,您莫不是骗在下吧?”池何问道。
“此言差矣,六爻最重要的是卦象,而非我这个老头子的行为举止。”老者将六枚铜钱掷于地,而后沉默凝驻许久。树上的鸟儿飞走了,太阳正一点一点地攀上天幕,池何也不急,等着他开口。
“公子命格特殊,非凡夫俗子可比拟之。但太过执拗并非好事,怕是能善始而不知终了。公子,老朽劝言一句,莫逆天而为,恐伤根本。”
池何听罢,忽地淡笑一声:“你这老生,真真是什么都敢说。”他摇头,发丝垂腰而动,远处依稀可见曾柏骑着马向此处驰来,“罢了罢了,赶马的人回来了,不碍着您出摊。”他将花枝放在那铜钱旁,花上的露水晶莹,更衬得那铜钱暗淡浑浊。
“命非天定,事在人为。这条路是我要选的,我亦无可选择。”他的声音如浮光,如薄云,轻得让人有些抓不住。
曾柏回来了,池何上了马车,那算命的老生也远去矣。
“有善始,而不知终了。”池何轻声地重复这句话,“不知终了。”
他在路上已经遭遇了三批刺客,每一次都是死士,能有这么大手笔的恐怕只有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即使他失去了父母,交出了兵符,远去烟障之地,仍然不会被放过。他阖上眼,马啼声嘶哑,距离京城近的路好走了许多,腹部的伤口便没再那么痛了。
“杨成毓,”他睁开眼,念出这个已经成为禁语的名字,“你应同我一起,不得善终。”
马车又走了一日才到了长安门。
池何下了马车,一袭月牙白锦长袍,停驻在宏伟的城门前。
曾柏将通关玉碟呈回来,道:“王爷,前面关卡你不必下车,此处泥泞,莫弄脏了您的衣裳。”
“无妨,本王想下来透透气。”池何看着那高处的“长安门”,若有恍惚。
忆当年,昭仁帝御笔亲提时,他和靖阳——彼时还是靖阳公主一同侍奉墨宝在旁。两个太监将写完的宣纸展开举起来,先帝搁笔,问靖阳如何。
靖阳回道:“有盛世清平之象。”
先帝开怀,又问池何。
“陛下御笔,臣视之如真龙之蜿蜒。”彼时的池何尚为镇北客使兼禁军左指挥,“臣斗胆请陛下将装裱之事赐予臣。”
先帝指着他,笑道:“倒只想着邀功了,朕若是赐予你,那礼部的人干什么?”
“礼部尚书大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前几日子婴还同我说,这一连几日都不曾见尚书大人一面。陛下就准了臣的心愿吧,也好让尚书大人有暇享一下天伦之乐。”池何又说:“陛下,臣两月后就去漠北了,到时候您想找我都还难找呢!臣同礼部的廷大人一起负责,如何?”
“廷家那小子也是沾了你的光,他在礼部磨几年有甚不好,你这么想着他!”昭仁帝一语道破。
“回陛下,礼部礼节繁重,廷探花日日被熏陶得都如同一本礼典了。臣每每寻他,都会被讲上一节规矩,不堪其忧啊。”池何俯身长拜,又抬起头,“而且探花郎的眼光定然是不错的,我们肯定把这事给您得漂漂亮亮的。”
“父皇,您允了他吧,瞧他急的。”靖阳在旁笑道。
先帝笑着挥手:“罢了,朕准了。赶紧出去,别来烦朕了,成日里就想着往外跑。”
池何立刻道:“臣领旨,谢陛下。”
池何堂而皇之地进了礼部,刚好碰上步履匆匆的尚书大人:“常大人好,下官领旨来,借你的探花郎予我一用。”礼部尚书只随手指了个小吏给池何带路,道:“池指挥自便,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常大人,子婴同我道多日不见您,甚是想念,嘱托下官务必要告知您,今晚回府用饭。”池何对礼部尚书捐了一礼,便去寻廷晖了。
窗户上有一只鸟儿驻足叫唤,声音可爱,叽叽喳喳的人也来了。
“探花郎,你今日可否有空?”池何进了门,一身劲装,将少年的身形勾勒得晃眼,“我有两件要事要同你相商。”
廷晖未抬眼,只是问道:“何事?”
廷侍书剑眉星目,一双手如修竹玉翠,此时正执笔修案。池何瞧着他的手,道:“其一,陛下命你同我一道负责京城东门挂牌匾一事,所以本指挥使命你速速将这案上的事务处理完。”
“其二呢?”
“陪本指挥使去京郊骑马。”池何打开一卷折,“我爹近日送了一匹漠北红毛马给我,我还托他给你也指了一匹,我也借花献佛了。”四下无人,池何拿起案上的毛笔,帮廷晖审起流程来。
“代我向伯父道谢。”廷晖将奏文写完,抬起头,阳光穿过夔龙纹窗棂斜斜打进来,落在了池何的身上,将他细腻的脖颈,秀逸的眉眼点得更亮些。他斜倚在案边,青丝如瀑,略有几缕搭在肩上,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白皙的肌肤。只见他言笑晏晏:“怎的不谢我为你讨来一匹良驹?”
廷晖知道,是他自己给他的双眼蒙上了纱。
或许他根本无法辨别眼前之景是海市蜃楼还是可探名楼,但无论其真假虚实,他只贪恋这一刻之景。
目视也会假,耳听亦可虚。
他搁下竹笔,起身整了整衣衫,伸手将池何手中的笔一同拿下来,指尖相碰,温度交融:“走吧。”
池何眸中闪烁着惊喜,后略带上一丝不解:“这公文未批完,你……”
廷晖绕过书案,缓缓走向门口:“池指挥使盛情相邀,下官公务繁忙,不知何时能结束,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只好告假半日了。”
池何快走两步跟上他,笑道:“探花郎今天开窍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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