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直播：系统逼我灭世

　　计时器无声地跃动，标志着新一天的开始，或者说，又一次审判的降临。【02天00小时00分】。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直了身体。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高压选择和精神煎熬，让ta的眼窝深陷，即便在模糊的马赛克下，也能通过肢体语言透出一种浓重的疲惫。纯白空间的光线永恒不变，刺眼得让人头晕，进一步剥夺着ta对时间的感知。

　　ta面前幽蓝色的界面上，之前系统提供的“参考清单”已经变得稀疏。那些最极端、最触目惊心、最能引起普遍共识的“大恶”特质，已经被■■如同完成作业般一个个勾选掉了。进度条停滞在【29.8%】。

　　增长幅度越来越小了。最近几次选择，甚至只能带来0.1%或0.2%的进展。仿佛世界上符合那些最严苛定义的恶魔，已经被清扫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词条，开始变得暧昧不清，带着令人不安的模糊性。

　　【为私利严重破坏环境者】【系统性金融欺诈主导者】【煽动大规模种族仇恨并导致暴力事件者】【利用职权进行极度剥削者】……

　　这些特质无疑也是恶劣的，但“严重”、“系统性”、“极度”、“导致”……这些限定词的范围该如何界定？■■感到一阵茫然。ta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法官，更非全知的神。ta凭什么去判断一个人是否“极度”贪婪，一次破坏是否算“严重”？

　　“系统，”■■的声音带着沙哑和迟疑，“‘为私利严重破坏环境者’……这个‘严重’的标准是什么？造成的污染范围？死亡人数？还是……”

　　【请审判官自行定义。系统将根据您的定义进行判定。】冰冷的回应如期而至。

　　自行定义……■■的心沉了下去。这简直像是在黑暗中胡乱开枪，谁知道会打中什么？ta可能会错杀，也可能会漏过。但ta没有选择，必须定义。

　　ta努力回忆着新闻里看过的环境灾难案例，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界限。“嗯……导致……导致超过一百人因污染直接死亡或罹患绝症？或者……让一片超过一千平方公里的土地或水域在未来五十年内无法正常使用？”

　　【定义已记录。正在检索符合“为私利严重破坏环境者”（标准：导致超过百人死亡或罹患绝症，或造成千平方公里区域五十年内无法使用）的个体……检索完毕。执行清除。】

　　【稳定性提升：+0.3%】

　　进度条跳到了【30.1%】。

　　■■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ta定义的标准是否太严苛了？或许有些造成了巨大环境破坏，但未达到这个死亡数字或面积的人，就该被放过吗？或者……这个标准是否又太宽松了？ta无从得知。这种掌控他人生死却又信息不全的感觉，几乎让人疯狂。

　　接下来的选择变得更加艰难。

　　“‘系统性金融欺诈主导者’……”■■艰难地思考着，“‘系统性’……指涉及金额特别巨大？比如……超过十亿？还是指欺骗的人数超过万人？‘主导者’……是最终决策人？”

　　【请定义。】

　　■■感到头痛欲裂。ta对金融领域的认知极其有限，根本无法准确衡量“特别巨大”的概念。ta只能凭借直觉和从新闻里获得的零星知识，给出了一个自认为苛刻的标准。

　　【定义已记录。执行清除。稳定性+0.2%】

　　进度条缓慢爬行。

　　外界，争议的声音陡然变大。

　　此前■■清除那些“共识之恶”时，虽然也有人权组织抗议程序正义问题，但大多数普通民众在情感上或多或少能理解，甚至暗自称快。但当■■开始定义这些模糊的“恶”时，不安迅速蔓延。

　　“他刚才说的那个环境标准！我知道有个公司的CEO，他造成的污染让一个镇子癌症高发，但没到一百人！他难道就不算‘严重’破坏了吗？”一个环保论坛上，有人愤慨地发言。 “十亿金额？笑话！很多庞氏骗局一开始金额不大，但骗的都是穷人的救命钱！这不算‘系统性’？审判官懂什么！” “看啊！A国的股市和C国的期货市场刚才剧烈波动了一下！肯定是有金融大鳄被清除了！” “这太可怕了！定义权完全在一个人手里！谁知道他下一个标准是什么！”

　　各国政府的压力骤增。A国情报部门试图通过■■给出的定义标准来反向推测被清除者的身份，却发现困难重重，标准本身就很模糊且可能存在多重解释。B国的伦理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争论是否应该通过全球广播系统向■■提供“建议”，尽管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无效，甚至可能激怒系统。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让ta这样‘定义’下去了！这是对全球法治基础的颠覆！”一位A国议员在电视上激动地喊道。 “我们能做什么？攻击那个看不见的系统？还是告诉那位随时可能死去的审判官‘嘿，你定的标准不对’？”另一位反驳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纯白空间内，■■对外的喧嚣一无所知，但ta能感受到内心的压力正在指数级增长。ta的选择越来越慢，每一次开口前都要经历漫长的思考和内心挣扎。

　　ta尝试选择“煽动大规模种族仇恨并导致暴力事件者”。这次，ta试图定义得更仔细：“公开发表极端仇恨言论，并且其言论直接引发了导致……导致十人以上死亡的暴力冲突。”说出“十人”这个数字时，■■的心脏抽紧了。

　　系统接受了。稳定性微乎其微地增长了0.15%。

　　■■瘫软下去。ta感觉自己不是在审判，而是在玩一个极其残酷且规则不明的游戏，每一次定义都像是一次赌博。

　　进度条艰难地爬升到【35%】左右，然后几乎完全停滞了。清单上那些看起来“明显”的恶行特质，即使加上■■绞尽脑汁的定义，似乎也无法再挖掘出更多了。

　　【请继续选择，审判官。】系统催促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根据计算，依靠当前等级的负面特质，您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稳定性要求。】

　　“规定时间？”■■猛地抬头，“什么规定时间？”

　　【为确保效率，稳定性需在一定时间内达到一定阈值。当前进度严重滞后。若长期停滞，系统将判定您消极怠工。】

　　消极怠工……意味着随机杀人。

　　■■感到一阵窒息。ta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那些能想到的“大恶”都已经选完了！还能选什么？

　　“那……那我该怎么办？”■■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已经没有更坏的了！”

　　系统界面闪烁了一下，清单刷新了。之前那些相对“宏观”的恶行特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更贴近人性、更为普遍、也因此更加模糊的“灰色”特质。

　　【贪婪（超越基本需求的极度占有欲）】【冷漠（对他人苦难无动于衷）】【欺骗（以损害他人为目的）】【傲慢（无视一切的自以为是）】【嫉妒（蕴含恶意的攀比心）】……

　　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细针，刺中了■■。

　　它们不像“屠杀”、“恐怖袭击”那样是非分明。它们存在于几乎每个人的心底，只是程度深浅不同，表现形式各异。如何去定义“极度”占有欲？如何判断“无动于衷”的阈值？“损害他人”的目的又该如何洞察？

　　■■看着“贪婪”这个词，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谁没有过想要更多的时候？谁没有过一丝贪念？自己上次看到喜欢却昂贵的东西，心里那种强烈的渴望，算不算“贪婪”？

　　ta看着“冷漠”，想起自己有时在路上看到乞丐，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移开目光快步走开，这算不算“冷漠”？

　　甚至“欺骗”，谁从小到大没说过几句谎话？有时是为了避免麻烦，有时是为了保护自己或他人……

　　这些……难道也要被列入“清除”的范围吗？

　　■■的手指颤抖着，悬在“贪婪”这个词条上方，迟迟无法落下。ta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审判他人的权杖，是如此沉重而危险，因为它最终无法避免地会指向自己内心同样的阴影。

　　【请选择，审判官。】系统的声音如同丧钟，催促着■■踏入这片更为黑暗、更为模糊的道德沼泽。

　　进度条冰冷地定格在【36.2%】。

　　前路，似乎只剩下了一条——向着人性中那些共有的、灰色的瑕疵，举起屠刀。

　　而■■，完全没有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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