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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因着老夫人大寿,忠义侯府这一月可谓是从主子到仆从,从上至下好一通忙碌。
整个侯府前后装点一新。
门楣悬挂着巨大的红色锦缎彩球。
大门两侧也换上祝寿的楹联,上书: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
从大门到正厅的路上,已铺上了红毡,两旁摆满了秋菊、万年青等各式盆景,每隔数步还置有寿字风灯。
红、金配色强调喜庆吉祥的寓意,府内各式绿植乃至亭台假山也装饰上了红色的锦绸。
正厅也几乎装置完成。
几个小丫鬟正捧着盘装的寿桃及果品往寿案上放,两侧的红色寿烛正静静等待着一缕火光将它点燃。
这一切都彰显着忠义侯府的鼎盛繁茂。
只是。
时辰快到,再有一会儿宾客们就会陆续到访,本该正忙碌的前院正厅此刻却安静无比。
连在正厅装置寿案的小丫鬟也在放下手中物什后飞快往一个方向跑去。
白湄漪跟在他们后面,很快看见了聚在一起的丫鬟小厮们。
等走进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涌进。
“三少爷这次可躲不了了,你没看见刚刚侯爷发了好大的火。”
“这三少爷也真是,这瘾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这衣衫不整神智不清地倒在府门前也不知被多少人看见……”
…………
透过捕捉到的三言两语,白湄漪快步穿过被挥退至穿堂的丫鬟小厮,往后厅去。
才越过内仪门,忠义侯的吼声就炸响传来。
后厅内,忠义侯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棍子,正一边怒吼着,一边气的不住抚着胸口。
白湄漪顺着那棍子指着的方向看去,半口呼吸还未落肺就惊地急急止住忙转身回避。
一旁松雨也惊的不行,忙转身背对。
地上哀嚎着趴伏着一人,似浑身无力,这人蜷缩起身体。
不用猜测必是三少爷赵鄞无疑。
只是,他怎么浑身赤裸,仅穿一条亵裤蔽体?
想起刚刚不设防的一瞥,白湄漪只觉的连太阳穴都突突跳动起来。
早白湄漪一步的大夫人此刻从厅外进来,手里拿着的外袍抛向地上紧缩成一团的人,勉强遮住了身体。
像是刺着了眼睛,大夫人眉眼也紧皱成一团。
白湄漪这才转过身。
忠义侯手里的棍子此刻也狠狠地往地上人身上一挥,闷响声响起的同时赵鄞也痛呼出声。
“你这个混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忠义侯的吼声如惊雷,可见是气急了。
“你但凡忍两日!那舒神丸有什么好让你茶饭不思偷跑出去也要尝!”
说着又抬手连续挥下几棍,棍棍到肉,一时间发出闷闷的‘啪啪’声响。
地上的赵鄞身上还软着,只能抱着脑袋被打得无处可躲,嘴里痛呼着:“大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忠义侯站直身体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张脸被气得涨红,冷冷地盯着地上翻滚蠕动的人,说:“平日里你荒唐就算了,可今天是你祖母七十大寿,往来繁多。你赤身裸体倒在府门前不知被多少人看见,让我赵家受尽人们耻笑,这不能算了。”
厅外传来踏踏脚步声。
赵舒灵搀着二夫人急匆匆跨进屋内,看清屋内人,二人脚步俱是一顿。
赵鄞裹着蔽体的衣衫仍趴在地上呼痛不已。
“我儿!”
二夫人挣脱女儿的手,踉跄着扑到赵鄞身旁,又将身上厚实的长披风解下披到他身上。
看着赵鄞疼的发颤,二夫人心疼至极。
转过头来忿忿瞪向忠义侯,又很快眼中噙满泪水,哀戚道:
“大哥,鄞儿再如何不是也该由我夫妻二人教训,您怎可出手杖打!”
“是啊大伯,我哥哥自小体弱,哪能经得起这么打!”
赵舒灵紧随一旁,语气里含着怨气。
忠义侯本就气急,听着这母女二人一人一句,耳边还绕着女子的哭哭啼啼,一股火又冒起来。
“侯府脸面事大,为了侯府,我不仅打得了他,连他那个不成器的爹我也一起打!”
大夫人见状,忙在一旁扯了扯忠义侯的袖摆,又给一旁看热闹的白湄漪使眼色。
白湄漪轻点头,侧身对松雨耳语几句,说完松雨就快步跑出后厅。
这边大夫人站出来对着地上那三人不客气地道:“早说那舒神丸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弟妹你夫妻二人往日对三郎就过度纵容,现如今他才这般不知轻重。”
又叹口气继续说:“赤身裸体神智不清地从外回府,一路上不知遇见多少人,你这叫人如何看待忠义侯府?!”
“不是我自己回来的……”
赵鄞似是醒过神来,抬起头满脸戚戚地说。
“我本和刘家表兄一道……”
看着自家大伯那副恨不得再揍他几棍的表情,赵鄞的脸痛苦地紧缩在一起,但还是继续说道:“我俩本来在明月楼包厢,服用舒神丸后正是神思不属,忽然看到窗外有一人跳入,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那人进屋后只将我扛起来,从窗户跃下,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二夫人一把抓住赵鄞手臂,声音都带着尖利,厉声问道:“你可看清那是何人?”
赵鄞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摇摇头。
二夫人又转头望着忠义侯,面容重新换上哀戚:“大哥!是有人故意要害咱们侯府丢了脸面!鄞儿再是精神恍惚也不会做出脱衣招摇过市之举啊!”
正好松雨此时回到屋外,隔着半敞的门对白湄漪点点头。
白湄漪上前一步,对着忠义侯夫妇小声说道:“舅父舅母,客人已到府们外了。”
忠义侯扔下手中棍棒,看着躲在自己母亲妹妹身后的赵鄞,有些怒其不争的疲惫涌现。
叹口气说:“不管何缘故,今日你不必露面了去祠堂跪着吧。”
二夫人着急想说些什么,忠义侯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要有意见,你就一起去跪着!”
说罢甩袖负手离开。
白湄漪紧跟着大夫人离开后厅,离开时后厅沉默一片。
大夫人还赶着去前院迎客,白湄漪想了想还是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
回到春颂院,给玉嬷嬷说了这事儿,玉嬷嬷也听得直摆头。
“这三少爷也实在是荒唐,明知今天有要事怎可还去碰那舒神丸!”
松雨也在一旁附和,“那舒神丸听说成瘾后就片刻也离不得,不在嘴里含一粒就抓心挠肝。我看三少爷这吃的剂量也越来越大,我听前院的丫鬟们说三少爷在府门外被人唤醒时还嘴里直说胡话又笑又闹呢。”
这服用舒神丸,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当今圣上崇尚仙道,宫中常年养着据说四海八荒探寻而来的仙者。
前两年圣上龙体抱恙,这些仙家们合力炼化出了舒神丸来。
据说这舒神丸吃了能让人腐骨生肌,更甚者能起死回生……
又传这仙药让圣上增寿十年……
一时间京城谣言四起,百姓们跪在皇宫前,争相磕头祈求圣上慈悲允仙人赐下仙药……
后来这仙药就在城内流传开来,只这仙药珍贵无比,又价格高昂非权贵无法享有。
二舅父长子侯府三少爷自娘胎里就血虚体弱,二舅父夫妇售卖第一时间就为儿子求得了这舒神丸。
服用后效果喜人,三表兄很是活力了一段时间,只没过多久就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了,这才知道这药竟也有时效,且这药易成瘾。
是药三分毒,如今这药三表兄已离不开。
按白湄漪所见,三表兄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所谓仙药变好多少,反而这药像是透支了三表兄身体里本就不多的气血。
如今每每吃过一次,活力片刻后要休息好久才能恢复过来,而他本人也越来越虚弱,离当初想要的强健越来越远了。
如今这药已不再炼造,市面上还留存的舒神丸价格极其高昂,而二舅父二舅母依然用尽各种方法为三表兄寻药,真不知是为他好还是害他。
白湄漪敛眉沉思着。
今日三表兄这事究竟是有人与忠义侯府有仇想要借此羞辱于侯府还是有人单纯只是和三表兄结怨想要给三表兄一个教训。
这一思索,直到白湄漪坐在宾客往来的侯府花园里都还未停止。
“喂!”
楚柔儿手肘碰了碰白湄漪。
“发什么呆呢?”
左臂传来不小的力道,白湄漪一下回神。
侯府今日还请了京城这两年最火的戏班,戏台就搭在侯府花园。
眼前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地正唱着,白湄漪坐在各府女眷之间,几位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年幼的少爷小姐正在座位间跑来跑去。
笑闹声、闲谈声和唱戏声,周遭传来的各式声响闹得人头疼。
“还好吗?”
两人走出相挽沿着花园向外走着,离开嘈杂的环境。
看着好友似是不舒服的样子,楚柔儿关切地问。
白湄漪揉揉额角,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事,许是最近睡得不好,白日里总有些累。”
缓和一阵,转头正想和楚柔儿说些什么,却看见边上的人正看着她,皱着眉头撇着嘴。
白湄漪没忍住笑起来,“怎么了?”
楚柔儿觉着自己有些哀怨,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别扭道:
“你住在忠义侯府,我想找你还得给那赵五递帖子,你不知道好几次她故意驳我我有多憋屈!”
“你这段时间生着病我也不好叫你出府。我俩都多久没见了和你说着话你也心不在焉……”
看着楚柔儿有些委屈,白湄漪笑意绽现,忙顾着安抚。
“对不起啊这段时日有些累,不过很快我俩就能时常见面了,锦绣坊不是上新了很多首饰吗?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逛逛?”
什么意思?
楚柔儿疑惑看过来。
住在侯府总归也不是很方便,往日白湄漪多是要陪伴外祖母,一月里两人也不会见个几面。
“我爹来信要我回将军府去。”白湄漪解释道。
楚柔儿惊讶,“可是你弟……白江樾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所以要回去,烦。”白湄漪有些无奈。
看着好友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烦躁,楚柔儿住了嘴。
她这好友别看在人们眼中总是温和懂礼,可楚柔儿自小和她一起长大,还能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
小时候可都是宁肯挥拳也不吃亏的主,那白江樾小时候就挨过她俩不少揍。
楚柔儿突然想到什么。
“我来的时候前面正好是将军府的人来送贺礼,白江樾没来,来的是他身边的侍卫。”
看了眼白湄漪的脸色,楚柔儿好奇地继续道:“听说白江樾战场上受了伤,床榻都下不了,最近满京城寻访善治眼的名医,他是眼睛伤了吗?”
“也许吧,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花样。”
白湄漪想起白江樾小时候就是这样,一有什么不舒服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总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等着父亲的关心,假的很。
“京城里那些少爷们嘴可损了,说起话来笑死个人。”
“说什么?”白湄漪好奇道。
“说白江樾借着父荫造威名,一张小白脸还学人家扮将军,一见了真章就露馅只能缩着尾巴灰溜溜地回京。”
看白湄漪感兴趣,楚柔儿滔滔不绝起来:
“那些世家小姐们更好玩,私下里说,要早知道刀剑无眼,白江樾上战场合该双手都用来捂着脸,伤哪儿别伤了那张脸。”
说着哈哈笑起来,白湄漪也跟着乐个不停。
…………
繁忙热闹的一日过去,楚柔儿要随着国公夫人回府了。
身为好友,白湄漪自然一直送到府门外。
两人在门外小话很久,约定待白湄漪回将军府楚柔儿就递帖子上门。
两人依依不舍的劲头惹得国公夫人都无奈的很。
目送载着楚柔儿的国公府车架消失在转角,白湄漪正欲转身进门。
一侍卫装扮的人迎面向着白湄漪走来,距离三步远停下恭敬行礼。
“大小姐。”
白湄漪轻挑眉,一双幽黑的眼盯着眼前的人,并未开口说话。
徐廷将头埋的更低,互扣行礼作揖的手捧的更高。
白湄漪心里翻着白眼,看见徐廷身后不远处将军府的车架,直接转身就想往府里走。
“郎君吩咐,今日来接大小姐归府。”
对白湄漪的冷视不为所动,徐廷高声说道。
眼看这边的声响引来了正送客的大舅母的视线,白湄漪心里厌烦极了这徐廷。
真不愧是跟在白江樾身边的人,本以为只是个木头看不懂眼色,没想到和白江樾一样烦人的很。
“我回屋收拾,怎么你要来替我?”
白湄漪硬声呛了一句,徐廷低声回着不敢。
其实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将军府离侯府也不过两条长街。
但白湄漪就是不想那么快的顺了外面的心意,所以硬是拉着玉嬷嬷和松雨又待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往外走。
府外车架依然停在原地,徐廷也还是守在车架旁。
无视徐廷看见她过来时又恭敬地行礼。白湄漪气鼓鼓地踩着踏凳上了车。
只是推开车门,白湄漪吓了一跳。
外面天色渐暗,车架内也没点烛。昏暗的视线内,一道身影正对车门静静地坐在那里。
听见推门声,本低垂着头的人抬起头来。
不甚明亮的光下,一抹白绸分外突兀。
白绸缚住双眼,不知是否因为才受了伤,那人脸色泛着白。
瘦削的脸庞上高挺笔直的鼻梁与锋利的下颌间,一张唇微张。
似乎是没有听到别的动静,那人略微歪头,润泽的双唇向两侧扬起,绽开一抹纯澈的笑。
嘴里试探地小心唤道:“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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