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缘

　　何幸的手一顿，眼睛扫过桌边像是合同一样的东西。

　　“该和我说说了吧，贺余的老毛病？”

　　良永年没急着说，倒是先短暂地哦？了一声：“怎么不叫贺余姐？”

　　何幸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稍稍别过脸去，声音很低：“我不太习惯这样叫别人。”

　　良永年了然地抬了下头，表示自己理解。

　　“贺姐她说得轻松，但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你听说过一个故事没有，鬼故事。”

　　良永年捻着手指，回忆着什么。

　　“阳间的孩子刚出生，哭是因为要通气，但阴间孩子不一样啊……他们出生后哭是因为看见自己被做成魂体前死的样儿了，于是哭声更像是惨叫，我们拿这个特征去分辨阴阳胎。”

　　说到这，何幸瞧见良永年的神情有些不对，几分黯然，几分伤怀，即便他依旧眯着眼。

　　“抱歉我想问，阴间孩子是？”

　　何幸抬起头来看他，却愣住了。

　　“阴间也会有孩子啊，从孕灵池里创造出来，而池子里……”良永年的声音突然停了，拿着扇子的手也攥得紧，指尖发白，只是那平静的笑容依旧。

　　何幸沉默着，合上眼叹了口气。

　　“其他的我暂时不想知道了，直接跟我说贺余的事吧。”

　　良永年的表情微僵，随后又悄悄舒展开。

　　“……贺姐的后遗症就是十年前落下的，一向稳定的孕灵池不知为何突然不断地造出阳胎。这对于阴间来说可是件大事，阴阳两地互不打扰已成多年不变的规矩，这些阳胎的出现打破了平衡，从而阳气的累积造成孕灵池的崩坏。”

　　“后来贺姐出手了，以第一灵理的身份。”

　　何幸挑了下眉：“第一灵理就能让崩坏变好？”

　　“听我说，”良永年略低下头，“第一灵理只不过是个身份。阴间也没有永动机，它不是一直在那里无条件工作的。在一百年前已经有位五位尘士以生命作能量奉献给了孕灵池，才得以稳定到五年前。”

　　坐着的人一扬手。

　　“所以那个时候是因为能量耗光了？”

　　“不。”良永年将扇子不轻不重地按在桌上。“有人窃取了最后一位尘士的能量。”

　　何幸不知道该不该意外，因为不能排除阴间也有傻子的存在。

　　“那个窃取的人…魂体，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何幸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问道：“有排除过那魂体精神有问题的可能吗？”

　　良永年感到有些想笑，虽然自己本来就在笑。

　　“没有哦，但基本也可以排除了。”

　　“为什么？”

　　“贺姐得罪过的人不少啊。”良永年突然感慨这一句，“想害她的人多着，害她的法子也多着，怎么就能确定那一次的崩坏不是个坑？”

　　“那为什么就确定会是她去？”

　　良永年笑了。

　　“总要有人解决问题，而那个人就是贺余。”

　　“……”

　　何幸不说话了。

　　“以贺姐的状态稳定性为代价，换来孕灵池暂时的恢复。”良永年向前一摊手，“当年她14。”

　　何幸靠在椅子上，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状态稳定性，指的就是会突然睡着？”

　　良永年摇摇头，“不全是，状态稳定性消失后，可以理解为一个人的状态不根据自身而改变，而是毫无征兆的，陷入一种状态中，睡着只是其中最安全的一类了。”

　　何幸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心道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估计就是把人从沉睡状态中唤醒的方法吧。

　　良永年见他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看桌子上的花纹，于是一只手把扇子从桌上拿起挂回胯上，另一只手往何幸眼底晃了一下，成功让后者回过神来。

　　何幸顿了下抬起头，那人正笑着看他，温和又平静。

　　“去放松一下？”

　　“去哪？”

　　“欢绪街。”

　　良永年说完便甩着衣袖往门口走去，何幸的目光跟着他，片刻后又沉默着自己跟了上去。

　　“那是个什么地方，不会全是卖什么鬼怪东西的吧？”

　　何幸说这话时双手半插着兜，算不上吊儿郎当，但看起来有些丧。

　　良永年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怎么把这地方想得那么邪乎，放心吧，跟你们阳间逛街应该没什么区别。”

　　说完，在心中有些悲凉地叹了口气，自己为什么看何幸情绪低沉就要说出去逛街呢？

　　良永年不动声色地摸上内衬里没什么实感的钱袋，万分悲伤难以言表。

　　自己只是个使者啊……

　　灵司距离欢绪街很近，近到良永年来不及同心中小人痛哭，眼前便现出一排幽□□光。

　　良永年转过身朝何幸招手，想和他介绍下欢绪街的特色。可那人突然凑近，下一秒，自己的眼下被温热的指腹碾过。

　　“…怎么了吗？”

　　良永年有些愣和不自在，却又没有随意挣开。因为眼前人正用一种认真甚至是带着求知欲望的眼神，打量着他的眼睛下方。

　　“这里，”何幸用食指轻点了下良永年的下眼睑，“为什么黑？”

　　这个问题让良永年愣了几秒，下意识抬手去碰何幸刚刚摸过的位置，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你是说这像黑眼圈一样的东西？”

　　何幸听后联想到自己以前在小巷子里，经常听到邻居大姨大叔抱怨自己黑眼圈又变重了，良永年难不成也会…？

　　何幸不愿想象。

　　良永年看着眼前人不说话，只能自行解释：“阴间里的人都有这样的特征，你就没有哦。”

　　何幸似懂非懂，不过也不再好奇。

　　两人的目光终于放在欢绪街上，魂体很多，欢笑的说话的声音，两排放了很多花样玩意的小摊，一直延续到看不见的远处。

　　如果抛去每个人脸上灰白的皮肤和淡淡的“黑眼圈”，这里真的可以说得上热闹。

　　“想吃点什么？”良永年和何幸并肩走着，语气里带着歉意，“记得带你来这时都没让你吃完蛋糕，一定饿了吧？”

　　何幸没说话，只是对着身侧小吃摊点点头。

　　良永年探头一瞧，“炸丸子？”

　　何幸回头瞅见良永年那带着“原来你喜欢吃这个”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良永年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并且用自认为很有大人风范的姿势掏出了两张黄纸，笑意盈盈地递给了小贩“请来一份，谢谢哦。”

　　何幸在一旁略显拘谨地站着，虽然表情看起来很凶。

　　这是除了奶奶之外，第二个给自己买东西的人。

　　何幸悄悄地想。

　　约莫两分钟，一小盒炸丸子被一只苍白的手递出。

　　“快尝尝，不知道和你们阳间口味一不一样。”

　　何幸边走边埋头吃着，嚼着嚼着就停住了。

　　良永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难道是味道不一样？还是说不好吃吃不惯？

　　背着光的良永年看着何幸，没问什么，片刻后，何幸才缓缓抬起头，又垂下眸，声音很轻。

　　“好好吃……”

　　“啊？”

　　心里想了那么多种可能，没想到是因为好吃。

　　有些尴尬，良永年只能笑着：“好吃就多吃哦……”

　　何幸将另一只牙签插进去，然后递给良永年：“很好吃。”

　　良永年刚想接过，身后突然响起架子倒塌的声音，猛地回头去看。

　　“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良永年这才看见架子旁倒着个扎了双马尾的女生，现在有些凌乱。

　　顺着那女孩充满惊恐的目光，两人望去。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女孩面前，那张清秀的脸上却狰狞着笑。

　　“都是死人你装什么呢？”那男人两个袖子撸起，露出鼓起青筋的双臂，狠狠地扯着女生的头发，嘴里念叨着，“又怀不了孕，你装什么清……”

　　下贱的话没能说完，男人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靠…！哪个不长眼的……”

　　那人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话却再一次顿住。站在他身后的，刚刚赐给他一脚的人，是一位短头发的女生，看起来年龄不大，此时正凌厉地瞪着他。

　　“我就是那个不长眼的，把你眼睛挖下来送我怎么样？”

　　冲出去几步的何幸和良永年刹在原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女生。

　　同样的，倒在地上的女生也抬眼打量着被男人挡住大半身体的“救世主”，刚才准备反击而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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