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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台班子
这一天，陈清迎来了整整三对当事人，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恶补的魏律功底也算是妥善解决，转眼已到了下班时间，虽然还有一些文书没补完，但陈清已经身心俱疲，累的只顾伏在案上闭目养神。
孙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嘿嘿一笑，“怎么样，第一天上手，还适应不？”
陈清听出了孙保的声音，连头都没抬，只是虚弱的抬起手，“季全兄啊，可否赐教，这么多公务，你先前是怎么忙得过来的？”
孙保一笑，“其实倒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多案子，只是碰巧今天多一些，害，这事儿就是熟能生巧，等你熟悉了流程，这点儿量根本都不在话下。”
“但愿如此吧……”陈清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咱这儿晚上管饭不？我昨晚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
“院里有给值班的衙役熬的清粥”，孙保笑笑，“一起工作是缘分，今天辛苦了，来我家吃两口吧。”
于是，陈清厚着脸皮地跟着孙保回了家，孙保的房屋明显比自己家的茅草屋要高级一些，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鹅，一阵粥香混合着腌菜香飘来，陈清的肚子也恰到好处地叫了起来。
“衣食住行，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都有准备，至于住，县令说县衙内有一件用来值守的小屋空着，让我暂且先住那儿，昨晚住了一夜，甚是不错。”
“嗯，吃好住好休息好，才能好好工作嘛。咱们这工作，说好干也好干，说不好干也不好干。”看着陈清不解的眼神，孙保凑过来，“你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县里解决不了的案子，就要移转到郡里，若是所有案子都较真儿，你让郡守怎么想我们县？他县令还干不干了？通过这一天的办公你应该也发现了，审讯、整理案卷……前期事务都在你手里，也就是说，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了案子的轻重。县里风平浪静，对我们都有好处。”
“可今天只是碰巧遇上些简单的小案子，若是遇上棘手或者重要的大案，压下去岂非纵容作恶？这样所呈现的的风平浪静恐怕只是表象，迟早有一日会遭到反噬。”陈清皱了皱眉头。
“这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考虑的事儿了。”孙保一笑，“当然，话又说回来，多干多错，少干少错，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你只在你的职权范围内做好你能做的，其余该上报的还是要上报，独一份儿的审判权只在县令手中，其中的尺度你自己把握。”
“季全兄肺腑之言，清受教。”陈清对孙保的观点并不认可，但见孙保自有一套自洽的生存逻辑，明白此时此刻与其争论这些无益，便敷衍了过去。紧接着又想起了些什么，问道，“对了，在我之前的狱曹是谁？他为什么离开呢？”
见孙保的表情略微凝滞了一下，陈清不解其意，忙解释，“只是今日为了快速上手业务，翻看了不少往期案卷，觉得此人理得甚是有条理，是个处理刑狱的人才，怎么不干了？”
孙保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笑了笑：你再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月有余，陈清对县衙的人员构造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最高的长官自然是县令，总领县衙内各项事务，再往下是县丞，属于县令的副手，负责财政、户籍等内务工作，一个主簿，负责文书、档案、上传下达，再下面便是他和孙保——一个狱曹，负责讯问、整理文书案卷、管理监狱大小事宜，一个贼曹，负责亲临现场巡查、缉捕。与他们二人平级的还有一个驿吏，负责招待官吏、豢养马匹。此外便是一些站堂的衙役、杂役、传卒、门卒，约莫十几二十人。
好一个草台班子……
陈清内心虽充满怨念，但带着新人的热忱，每天依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干着，可转瞬过去了两个月，这俸禄却迟迟未发，终于在某日当值结束后，没忍住去问了孙保。
孙保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见陈清双眼透露着清澈，终于开口道，“你办案子这么久了，就没有谁给过你点好处？”
陈清沉思片刻，挠了挠头，“有过两次，但我都严词拒绝了，之后便也没什么人给了。”
孙保：……
半晌，孙保无奈道，县令的俸禄由朝廷发，但你我的薪酬归县令发，你觉得他愿意给你吗？
陈清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不愿意……就能不发了吗？！
“所以啊，只能自己想招儿。”孙保叹了口气，“以后别犯傻了！”
陈清还是不甘心，“许是县令忘了，不如我去找他问问。”
孙保：“你以为之前没人问过吗？”
陈清一怔。
“你之前问过，在你之前的书佐为何不干了对吧，这个愣头青去找县令要俸禄，你猜县令怎么说，说我每日在县衙煮粥，这里面就包含了你们的供米，额外的没有了。那小子年轻气盛，收拾包袱当天就走人了。”
见陈清沉默良久，孙保叹了口气，“我再说句不该说的，咱这穷乡僻壤，你收了多少钱谁知道？何况咱们县大多都是没什么钱的普通百姓，也就是意思意思，他们买个安心，你赚点小钱，两全其美。知道你放不下读书人的清高，可出来苦哈哈做事为了什么，总得让自己吃饱穿暖，挣点小钱改善生活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陈清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孙保的话又一次挑战着他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在他的心里，还是“为官需得两袖清风”、“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样的理念占据高地。虽然他算不上官，只是一个小吏，但小吏也有小吏的操守。
顿时，陈清心里也生起了跟前任书佐类似的念头，要不离开吧，回家读书，总好过在这里又受累又赚不着钱。
这念头一经冒出，便生根发芽。但陈清很快给自己浇了盆冷水：这工作是哥哥低三下四找乡绅求来的，也是乡绅给自家祖父的人情，若是就这么回去，该如何交代？而且，中正品评此路依然无望，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若再放弃，原主的法律理想更是无处实现。自己既然占有了原主的身份，就应当为他的理想尽一份力，若是待在家里蹉跎岁月，他的内心着实过意不去。
思及此，陈清也是心一横，自己家里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就一个身强力壮、勤劳能干的哥哥。自己在这里有活干还管吃管住，能将所学略有所用，也安心了。当然，他也并不想为难自己，再坚持个一年半载，若是那时依然不想继续干下去，至少自己尽力了，对他人也算有个交代。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陈清和县衙里的大家逐渐熟络起来。县令县丞自然高高在上，除了汇报工作之外并无更多往来。孙保早已相熟自不必说，那主簿姓赵名卓字伯俊，驿吏姓范名义字子同，此外狱吏小虎、喜福、大雷与他关系都不错，偶尔相互插科打诨，平日辅助他工作也颇为得力。加之时间一久，也熟悉起这种时忙时闲的工作节奏，对这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常也不再有如初来乍到时那般多的埋怨。
一日当值结束，孙保神神秘秘的凑过来，神色复杂道，你听说没，宫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
“当今陛下，被大将军杀了。”
好小众的词语组合……电光火石间，陈清已被日常繁琐事务逐渐侵蚀的大脑终于是轻轻转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曹髦？”
“诶，怎能直呼陛下名讳。”孙保摆摆手，“不过现在也不是陛下了，这世道，纵使你是皇帝又能怎样，没有实权，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傀儡和玩物罢了。”
念及自己说多了，孙保也是及时闭了嘴，一步三叹噫吁嚱地出了门，留陈清一人在屋内消化这个信息。
原来时代的进程已经发展到了这里，司马昭的手下成济当众杀死曹髦，其意图篡位之心早已路人皆知，距离晋代魏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这风雨飘摇的时代，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没有谁的命运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纵使你不争不抢，生存的命题依然拷问着世间的每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惊险程度不亚于孤身走钢丝，稍一不留神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这就是乱世，每个人都如同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
作为一个曾经拥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此时此刻已然隐遁入这乱世红尘，变成一粒再微小不过的尘埃。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的命运，又将去往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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