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叶言兮一夜无眠。

　　天光微亮时，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短暂陷入浅眠，但很快就被走廊上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竖耳倾听，那脚步声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冰冷的光条，落在灰白的地板上。房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但这种安静，却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窒息。他知道，那双带着玩味和恶意的眼睛，或许正隔着墙壁，窥视着他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起身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暂时驱散了部分混沌，却无法洗掉那种如影随形的粘稠感——属于叶时南的红茶信息素，似乎还顽固地残留在他房间的空气里，无声地宣告着入侵。

　　下楼时，餐厅里已经有人了。

　　叶华年和池静坐在主位，低声交谈着，面前放着咖啡。叶时南坐在一旁，正姿态优雅地用着早餐。他穿着熨帖的校服，晨光落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看起来干净又美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教养极佳的贵公子。

　　听到脚步声，三人抬起头。

　　“言兮，起来了？”叶华年语气平常，没什么温度。

　　池静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注意力很快又放回叶华年身上。

　　叶时南则立刻放下餐具，扬起一个明亮又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哥哥，早上好。昨晚休息得好吗？”他的眼神清澈，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昨晚那个恶劣的入侵者只是叶言兮的一场噩梦。

　　叶言兮喉咙发紧，避开他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到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佣人为他端上早餐。他沉默地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吃着。

　　“时南，今天下午司机去接你？”叶华年问。

　　“不用了，父亲。”叶时南笑得乖巧，“我和同学约好了去图书馆小组讨论，可能会晚点回来。”

　　“好，别太累着。”叶华年点头，语气是面对叶言兮时从未有过的温和。

　　池静也柔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父亲。”叶时南应着，很快吃完了早餐，拿起旁边的书包，“我吃好了，先去学校了。”

　　他站起身，经过叶言兮身边时，脚步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叶言兮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

　　叶时南仿佛只是无意地停住，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而清晰地说：

　　“哥哥的黑眼圈有点重呢……是因为想我了吗？”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内容却像毒蛇吐信，冰冷而黏腻。

　　说完，他不等叶言兮有任何反应，便直起身，脸上恢复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对主位的父母道：“爸，妈，我走了。”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向叶言兮，声音恢复正常音量，语气真诚又体贴：“哥哥，你脸色不太好，多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他表现得天衣无缝，像一个真正关心兄长的好弟弟。

　　叶华年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叶言兮低着头，死死盯着碗里的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叶时南的目光在他发顶短暂停留，那目光里蕴含的恶劣和嘲弄，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他灼伤。

　　叶时南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餐厅里只剩下勺碟轻微的碰撞声和叶华年与池静的低声交谈。他们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刚才那短暂瞬间里涌动的暗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叶言兮食不下咽，匆匆吃了几口，便低声道：“我吃好了。”

　　他起身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言兮，”池静却叫住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今天天气不错，花园里的玫瑰该修剪了。园丁今天请假，你去看看吧？顺便也晒晒太阳。”

　　叶华年没说话，显然是默许。

　　叶言兮脚步顿住，背对着他们，闭了闭眼。

　　“……好。”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他走向通往花园的侧门，身后是那对恩爱夫妻的低语浅笑，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阳光很好，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金粉。

　　花园很大，玫瑰开得娇艳欲滴，浓郁的芬芳几乎要盖过他身上那点微弱的柠檬味。他拿起沉重的花剪，机械地开始修剪枝叶。

　　尖锐的刺轻易划破了他手上脆弱的皮肤，渗出血珠，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身体的劳累或许能暂时麻痹紧绷的神经。

　　他一下一下地剪着，汗水逐渐浸湿了额发。阳光越来越烈，晃得他眼前发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叶言兮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不是叶时南。是家里的一个佣人，送来水和毛巾。

　　“大少爷，夫人让我给您送来的。”佣人放下东西，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离开了。

　　叶言兮看着那瓶冰水和干净的毛巾，心里没有半分感激，只觉得更加屈辱。这是一种施舍，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提醒着他此刻卑微的处境。

　　他拧开瓶盖，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他重新拿起花剪，却发现自己刚才修剪过的那丛玫瑰后面，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小株植物。

　　那是一株红茶苗，幼嫩的枝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散发出极其清新却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和叶时南信息素的味道一模一样。

　　它被刻意种在了他最熟悉的玫瑰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又霸道十足。

　　叶言兮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他几乎能想象出叶时南是何时将它放在这里的，或许是在他全神贯注修剪的时候，那个恶魔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带着恶劣的笑容，欣赏着他的无知无觉，然后种下了这个标志着他领土入侵的象征。

　　这株红茶苗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和警告。

　　无论他躲到哪里，做什么，都无法逃脱对方的掌控和戏弄。

　　叶言兮握着花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恨意和绝望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里花香馥郁。

　　但他却觉得，自己正站在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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