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永生·神的黄昏

　　“你是在……找我吗？”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突兀地从穆涟的正下方、几乎贴着她裙摆的位置传来。

　　穆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个抱着巨大箩筐的绿发女孩，菀青，就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不足半步远的地方！因为她实在太矮小了，又站得极近，刚才竟完全处于穆涟的视线盲区之中！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倒退回这么近的距离，而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种移动方式，绝非寻常人类！

　　　更让穆涟感到一股寒意的是菀青此刻的神态。

　　方才在食肆里那副怯生生、总是低垂着眼的模样荡然无存。她微微仰着头，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眸此刻像结了一层冰，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冷漠和审视。她看着穆涟，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为、什、么、跟、着、我？”

　　菀青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她娇小身躯完全不符的、冰冷的压迫感。

　　　眼前的女孩，和片刻前那个受惊兔子般的少女，判若两人。

　　穆涟被那冰冷的质问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大脑一片空白。直接问“你是不是和林下有关”肯定不行，情急之下，她只能拿出最原始、也最不易被戳穿的借口——情感牌。

　　她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有点慌乱又努力想显得真诚的笑容，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菀青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冰蓝色眼睛。

　　“我、我……那个……你别误会！”她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被吓的，“我就是……就是看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刚到这地方，谁都不认识，无依无靠的……”

　　她越说越顺，甚至给自己编出了一点真实的委屈感：“刚才在店里，就你帮我说话了……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就……就想能不能……交个朋友？”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快，带着十足的试探和小心翼翼，完美扮演了一个在陌生环境里渴望同伴又害怕被拒绝的孤独者形象。说完，她还偷偷瞄了一眼那个被菀青紧紧护着的箩筐，心想这个理由应该能解释她为什么好奇和跟随。

　　巷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菀青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继续盯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那冰冷的视线让穆涟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开了皮，里里外外都被检查了一遍。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穆涟脸上的假笑都快僵住的时候，菀青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不需要朋友。”

　　说完，她不再看穆涟，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抱着她的箩筐，转过身，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

　　她没有再突然消失，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比任何警告都更加清晰。

　　穆涟僵在原地，看着那个娇小又诡异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竟然有点冒汗。

　　　——蒙混过关了？好像……也没有完全过关。

　　但至少，她没有立刻被当作敌人。这也算是一种进展吧？

　　只是，菀青身上那死生交织的秘密，以及她可能与林下存在的关联，在穆涟心中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了。

　　看着菀青冷漠离去的背影，穆涟猫一样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就这么放弃？不可能！这可是她找到林下的唯一线索！

　　她立刻小跑着追了上去，绕到菀青前面，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开始她的“死缠烂打”大法：

　　“别嘛别嘛！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落脚……你一看就是本地人，好心收留我一晚好不好？就一晚！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我、我可以帮你干活！我很有力气的！”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几乎要上手去拉菀青的袖子，但想起她对箩筐的反应，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只是用一双湿漉漉的、充满期盼的大眼睛盯着她。

　　然而，预想中更冰冷的拒绝或者无视并没有发生。

　　眼前的菀青，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刚才那股冰冷的气势，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缩了回去。

　　她抱着箩筐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自己埋进去。她微微侧开身，躲避着穆涟过于直接的目光，那双空洞的蓝眼睛看着地面，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声音也变得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退缩：

　　“不、不行的……我那里……很小……很破……不方便待客……”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甚至带上了一点哀求的意味，与片刻前那个冷漠质问“为什么跟着我”的女孩判若两人。

　　“而且……我、我习惯一个人了……真的……对不起……”

　　说完，她像是害怕穆涟再继续纠缠，几乎是小跑着从穆涟身边绕了过去，低着头，脚步匆忙又凌乱，仿佛穆涟是什么洪水猛兽。

　　穆涟彻底愣在了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

　　……？？？

　　这又是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又变回受气包模样了？！

　　穆涟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两个人打交道——一个冰冷警惕，一个胆小怯懦。这种剧烈的、毫无征兆的性格切换，让她一头雾水，同时也更加确信：

　　　这个叫菀青的小姑娘，身上的问题绝对大得超乎想象！

　　看着她几乎算是“逃走的”背影，穆涟眯起了眼睛。

　　看着菀青又变回那副怯生生模样、小跑着要逃离的样子，穆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猛地想起自己怀里那袋“巨款”！林下攒下的私房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等等！”穆涟再次追上几步，这次不再装可怜，而是手腕一翻，故意让几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从钱袋口漏出来，在她指尖叮当作响。

　　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带着魔力。

　　已经走出几步的菀青，脚步猛地顿住了。她的肩膀几不可查地一动，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了一下。

　　穆涟看得分明，心中暗笑，立刻加大筹码：“我不白住！我付钱！房钱！饭钱！都付双倍！你看！”她说着，又故意掂了掂钱袋，让里面银子碰撞的声音更诱人一些。

　　菀青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眸，此刻竟然像是被银子的光芒点亮了，死死地盯着穆涟手中的钱袋，里面闪烁着一种与她的胆小和冷漠都截然不同的、极其务实的光彩。

　　她的表情挣扎极了，眉头微微蹙起，看看钱袋，又看看穆涟，再看看自己怀里的箩筐，嘴唇嗫嚅着，似乎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对金钱的渴望显然压倒了对陌生人的恐惧和习惯性的拒绝。

　　她细声细气地、却又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开口，语速都快了不少：“……也、也不是完全不行……”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比划着，眼神却还黏在银子上：“一天……这个数。而且……你得守规矩。”

　　“第一，”她终于抬起眼，看向穆涟，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和警惕，“不准问问题。关于我的，关于它的，”她拍了拍箩筐，“都不准问。”

　　“第二，”她继续道，声音依旧细小，却不容置疑，“不准靠近那个角落。”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小屋某个阴暗的方位。

　　“第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天黑之后，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准出来看。”

　　说完这三条，她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易仪式，再次看向穆涟……手中的钱袋，小声补充道：“……先付三天的。”

　　穆涟强忍着笑意，立刻痛快地数出银子，放到她手里：“成交！”

　　菀青接过沉甸甸的银子，飞快地揣进怀里，

　　脸上露出一丝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赚到了的复杂表情。然后，她再次抱紧她的箩筐，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细声说：“……那……跟我来吧。”

　　说完，她便转身，引着穆涟走向巷子更深处。

　　她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巷口拐角，不远处，一间茶肆二楼的支摘窗后，一道冰冷的视线缓缓收了回来。

　　窗后，一个身着普通青衫、面容隐在阴影里的男子，指节分明的手正轻轻按在桌上一个古旧的罗盘上。那罗盘的指针正不自然地微微颤动着，最终不偏不倚，指向了穆涟和菀青消失的方向。

　　他沉默地看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一个死气缠身却行走自如，一个气息干净却与之为伍……有趣的组合。”

　　他并未立刻行动，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仿佛闲看街景的过客，唯有那偶尔掠过巷口的锐利目光，透露出一丝非同寻常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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