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贵妃，是你先死好呢？还是你的养女温仪先死呢？”莞淑妃又转向了阶下。
　　可怜贵妃母女只有相拥抖衣而颤的份。
　　“到底不是亲生，谁也不愿意先死啊。”莞淑妃嘲讽道。
　　“淑妃，你回头想想看，皇上生前对你隆宠优渥，后宫有谁及得上你？你要什么，皇上没有不给的。如今你荣耀九族，都是拜谁所赐？你若还念点旧情，就放过他的骨肉，他的后人。左右我是个无用之人，你要杀就杀我吧！”贵妃几乎泣求。
　　“母妃！……”曹良玉哭泣不已。
　　忽听一股凄厉的笑声骤然响起来，仿佛恨鬼积压千年的怨恨忍毒，此刻都从地狱最幽深森冷的洞穴阴魅魅的冒出来，似笑，又似哭，令人毛骨悚然。
　　“妹妹！”甄珩担忧叫了她一声，“那昏君生前待你不好，如今大权落在咱们手中，有谁欺负过咱们，都叫她们利滚利的还回来！”
　　“谁说皇上对本宫不好？皇上对本宫的确是最好，最好啊！……”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没错，你们这些人，哪个能比得上本宫的荣宠？都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还有你！”她蓦地回过头来，指着我。我竟不知何时抬头看她的，她又呵呵的笑了几声，“你到底睁开眼睛了，莫不是想通了，要交出玉玺？”
　　我摇了摇头，喉咙此刻干涩异常，需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撕出声来，“我没有玉玺，纵然有，玉玺也不能交给你兄妹，你兄妹若当了政，天下只能更乱！”
　　“呵呵，这么说，你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这许多人受你牵连而死了？”
　　我还是摇了摇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除了玉玺，你还有什么筹码跟本宫作交易？”
　　“这交易便是我这条命。如果你肯放过这许多人，我可以把我这条命交给你，任你杀剐出气，怎般开销都由得你；若是你不答应，执意在我面前杀了这许多人，我可以选择不看，立刻结束自己。”
　　“原来是这样的交易！”她不屑，“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沉吟不已，“你这交易只怕不合算，万一我杀了你，然后再杀他们呢？”
　　我垂头半晌，此刻只是她砧板上的肉——“也罢，你从来是小人。若一定不肯放过他们，终归我看不见了——也由得你。”
　　她咯咯的魅笑，“难为你一片为众人的心，本宫为什么不成全你呢？”又转向甄珩，“哥哥，你来说如何开销她吧。”
　　甄珩想了想，计上心头之态，笑道：“本该将这贱婢一条条剐了，可是毕竟太费工夫，咱们还有大事要办。”他说着，吩咐人撤了桌椅，也将阶下的贵妃母女拖到角落去与众妃嫔一处。院子里原有的侍卫也撤出去，却招了二百弓弩手进来。
　　阶下，甄珩亲手接过一个侍卫递过的弓箭来，道：“甄玉隐，你听着，现在你还有机会选个好的死法，交出玉玺，我留你全尸。若还是不交么，你说一个不字，我便射你一箭，直到将你射成刺猬为止。你看怎么样？”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将手中的弓搭了箭拉满，莞淑妃道，“这第一箭该让我来射。”
　　“妹妹，我教你射这一箭！”他兄妹狼狈一般凑在一处，眼看那箭调整着准头方向，将发不发，我命也便在须臾之间。
　　此时天已大亮，降雪早停。旭日东升，照的满地白雪皑皑耀眼。下面的甲兵乌压压一片，个个手持弓箭，只待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今日，便是我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日了吗？我再也等不到玄清，与他夫妻团聚了。
　　“贱婢，你说清河王在天有灵，要是看见你死得这么惨，心里该作何感想？”甄珩得意道。
　　此刻，当真心要碎了！即便玄清能回师京都，若见我这般惨死，他还能好好的活下去吗？他会不会自责，乃至发疯，后悔不该叫我进宫护驾？
　　终是我无能，辜负他厚望，还落得如此惨境，害他一生都将为我难过！……
　　“啪”的一声，是弓弦松动的声音。一支铁质雕翎直直向我射来，我闭上了眼睛。
　　耳中已听到雕翎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面门也觉到恶风袭来，避不能避，唯有生受。却听叮的一声，铁器相碰，就在咫尺之外！我睁开眼睛，瞬间只见迎面射来的箭被另一只箭撞偏了方向，偏飞出去，落在丈外的地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阶下甄珩，以及所有的甲兵表情都呆呆的。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捉拿反贼甄珩！”，接着仪元殿四周的院墙之外，喊杀之声四起。无数的兵将手持兵刃越过墙头，跳入院中。
　　院中的人一下子慌了，莞淑妃惊骇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将，从哪里来的？”
　　甄珩亦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来此之前，把京城四门都教给咱们心腹之人看管！”
　　……更多的甲兵从墙上越入，他们抛了长长的绳索，挠钩，勾住院中的树木，一手拽着绳索，一手持着兵刃，滑行坠入院中。
　　甄珩的后方也乱了起来，远处纷纷喊着捉拿反贼奸妃的号子，冲杀进来。
　　莞淑妃突然尖声叫起来：“都给本宫放箭，射死那贱人！”瞬间有无数弓箭对准了我。
　　“徒儿毋惊，为师来救你了！”头顶上方接着有人喊道。
　　是陆乘风，我心中大喜。许多雕翎射了过来，他一手抖开一条白练，卷飞了无数箭支，一手割断了飞檐上的绳索。我的身子迅速向数丈下的地面坠去。
　　“啊！——”我惊呼了出来。
　　“玉隐！——”斜刺里有人惊呼一声，声音那样熟悉。我听到声音的同时，眼睛余光亦瞥到了他如苍鹰一般沿着索道滑翔而至的身影。
　　这是真的吗？一阵天旋地转的混沌，几乎失去知觉，但觉身体被不停的摇晃，耳边有人大喊：“玉隐，玉隐！你醒醒，醒醒啊！为夫回来了，是为夫回来了啊！……”
　　真的是玄清？我吃力睁开眼眸，眼前的容颜是那么的熟悉，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干涩了一天一夜的眼眸，此刻又充盈了泪水。
　　周围的刀光剑影，喊杀声，仿佛都模糊远去了。温暖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拭去了我眼中的泪，眼前的他又一次清晰起来，边关数年的生活，锻炼了他铁一样的身躯，刚一样的棱角，线条。长途的奔徙，让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仍不失刚毅。鬓发潦草，满身征尘。是他，真的是他，不是在梦中啊！
　　“保护王爷！保护王妃！”是郑子友在指挥兵将。
　　“清哥……”我更多的眼泪流下来，止也止不住，“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回来？”
　　“你时刻在危险中，为夫怎么能不回来？”
　　“清哥……”我实难抑制，仿佛一摊冰雪，就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玄清扶着我缓缓站起身来，院中的打斗甚是激烈。玄清着急，撤出肋下宝剑高呼：“都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院中人果然纷纷住了手，玄清怒道：“本王今日已然回京，你们这些人还要跟着叛臣叛逆到底吗？”
　　郑子友帮着喊道：“跟着叛臣，是要落个反贼的下场吗？聪明的赶快放下兵器投降，王爷开明，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过！否则，只有立即处死！”
　　没有人愿意杀戮，他们何尝不是被甄珩武力胁迫？此刻见甄珩大势已去，又见郑子友乃是甄珩身边的人，关键时刻也弃暗投明，更加溃乱了心智。
　　甄珩此刻惶惶如丧家之犬，大吼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他这话喊得滑稽，一堆人纷纷离他远远的，有人嚷道：“甄珩，要造反的是你，我们被你骗了，受你胁迫，才不得已跟着你举旗造反！现在王爷回来了，我们不会再跟着你作孽，我们要归顺王爷！”
　　许多人纷纷扔了兵器，跪倒投降。叛军只剩下甄珩一个，站在原地，看着周围跪倒一片的兵士，挥舞着鎏金镗怒吼，“你们都给我起来！起来！……还不起来是吧！”他挥舞金镗照着一个士兵砸去，那士兵吓得抱住了头，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把刀的刀鞘从身边嗖的投掷过去，正好砸中甄珩的手臂。他的金镗噹的落在了地上。
　　“孽障，你还要继续作孽吗？”正是陆乘风，他一直站在我身后，刚刚随手卸去了我身上的绳索，玄清连忙抓起我的手，两手握着，揉搓着。
　　甄珩吃惊的捂着手臂，看着陆乘风，难以置信道：“师父，你是我师父陆乘风？”
　　陆乘风羞愧扭开了脸：“你不配叫我师父，我也没有你这样祸害苍生，大逆不道的徒弟！”
　　“哈哈，哈哈哈……”甄珩似哭似笑：“姓陆的，我甄家哪里亏待了你，你要暗中教她跟我作对！你害的我甄家好苦啊！”
　　“你！……”陆乘风没想到甄珩果然不再叫他师父，还指责起他来。竟是无言以对。
　　“你要帮她是不是？来取我性命啊！来取啊！来啊！”甄珩眦目而笑，似疯似癫。
　　陆乘风诧异看着他，无语了半晌，笑道：“也罢，当年我虽传授你技艺，但彼此并没有深的情分，今日你不认我这师父，倒也好办。就把你这畜生交由国法处置吧！”说着，他向后退了出去。
　　甄珩满不在乎一笑，向玄清道：“清河王，没想到你潜藏的这样深，非但没死，还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
　　“你现在才知道，到底有些晚了。”玄清淡淡道。
　　“呵呵，你带了边关兵马入京，赫赫就会攻打边关，乘虚而入。到时候，你就是大周的罪人！”甄珩狞笑道。
　　“你以为有赫赫就能牵制本王回京吗？”玄清笑道，“实不相瞒，本王只在边关唱了一出空城计，便引了摩格入关，瓮中捉鳖，一举擒住了摩格，他如今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我惊讶的看着玄清，他低头向我微笑：“待拿下此贼，我再将经过给你细讲。”
　　甄珩满面俱是绝望之色，环视了一周，道：“没想到啊，清河王，看来这江山要成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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