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作者:扎姆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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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九章阴谋与背叛(中)


      “你是谁?”定了定神,肖恩一边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秽液,一边虚弱地问。他直觉感到对方是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声音,好像经常听到。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用一种不满货物成色的口吻道:“脏兮兮的,看了真不顺眼。”

      哗啦!凭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开,浇得他浑身湿透。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涂了。从这个动作,他感觉不出丝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脏痉挛的恶念,在空气里不断酝酿发酵。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紧张,黑袍男子笑着安慰。肖恩全身剧震,大睁的眸溢满震惊。

      这个语气……他恍惚间好像回到童年居住的简陋木屋,每逢风起,沙沙的树叶声不绝于耳。为了防止顽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乱跑,蜜莉就骗他那声音是鬼哭,会抓走不乖的小孩。而温暖的被窝里,总有一双瘦弱的手臂搂住瑟瑟发抖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声音低喃:「不怕,不怕……」

      “席恩。”

      冲口而出的呼唤因为惊喜和不确定而颤抖,“你是席恩,对不对?”

      黑袍男子但笑不语,朝他伸出手,动作仿佛叫自己养的小狗。肖恩只当成默认,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席恩——”

      一瞬间,他忘了科尔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们,满心都是快要炸开来的狂喜。

      是他!是他!!熟悉的气息和略高的体温使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嚎啕大哭:“席恩!我好想你!”

      “想我?”好笑地反问,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滑下,“亲爱的弟弟,你比我还厚脸皮。”

      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抚触却令肖恩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对方的指责和陌生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席恩?”

      “松开些,你抱得我很痛。”

      肖恩连忙缩回手,又依依不舍地搁回老位子。在席恩眼里,这又是个装腔作势的表现。

      “你啊。”修长的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就像不疾不徐的语调一样轻柔,“总是这样,随意粘着别人。如果这个走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下一个。”

      “……席恩?”

      “不懂是吗?没关系,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指尖来到他的额心,停住。

      ******

      视野突然变成空白,观众们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莎莉耶最焦急,因为她只能凭影象猜测。希莉丝欲言又止,最后露出求恳之情:“陛下,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你不是都从朱特口中了解了。”

      “什么事?”诺因好奇地插口。希莉丝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道:“就是那个席恩抢走肖恩的身体,做出一大堆人神共愤的事。”莎莉耶大喊:“啊——那个就是席恩?”

      “肖恩不是叫了名字。”众人诧异地看着她。

      “我不会古代语!”

      “早说嘛。”诺因翻了个白眼,对她施法,立志当航海家的他早就下苦功学会「方言术」,“这下就听得懂了。”

      “耶——”莎莉耶给了他一个拥抱。

      拉克西丝歉然道:“我还不知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为什么被关起来。”希莉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可是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到啊。”诺因急得跳脚。克鲁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

      被关进镜子好一会儿,肖恩才意识到:席恩对他使用了换魂术。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这么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没有任何回音。

      身为灵体,武艺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终于有一天,空荡荡的虚无里响起节奏跳跃的招呼:“嗨,住得好吗?”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再计较兄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作剧,问出连日来的猜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气我不早点出来找你?”

      “哦,原来你找过我?”

      席恩俯视桌上的镇魂镜,一手撑着下巴,语气毫无动摇,既无惊讶,也不相信。

      自从肖恩离开东方学舍,就养女收徒不亦乐乎,连上战场的任务、养父、姐姐、同学、老师都抛之脑后了,别说他这个哥哥。

      他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弟弟。

      席恩此刻身处的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家具简单而粗糙。唯一不会在平凡人家出现的只有凌乱堆砌的书籍卷轴,和炼金术方面的道具。空酒瓶扔了一地,里面的液体则孝敬给了后院的土地。那里还有个墓碑。

      这是他即将出场的舞台,一切都按照肖恩的习性布置。

      傍晚的阳光穿过木制窗棂,为他披散的棕发镀上金红的色泽;明朗的俊容上挂着神似弟弟的微笑,略略带了点厌倦,一点疲惫,宛如一个失意的隐者;透明如琥珀的瞳也笼罩着笑意,深处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漆黑的潮水,随时会冲毁堤坝扑涌而出,吞噬一切。

      “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肖恩关怀地问。

      “怎么样……”低低地重复,席恩忽而挑眉笑了,一手的指腹摩挲平滑的镜面,他的右手有些不便,是童年为了救弟弟,在悬崖下摔成残废。

      “你看不见吗?”

      “咦?”

      “我一直看得到啊。你在珂曼世家吃饱穿暖的日子,被姐姐宠义父疼;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聚会玩耍;后来还收养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婴,一群照样把你当宝贝哄的弟子——那个时候我在干嘛呢?在哪个小巷还是垃圾桶旁边?记不清了。学艺经过倒是记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类聚吧,我的师父都不是好人。我每次偷学完,都要把他们杀掉,才能确保我的小命。”

      肖恩听得寒气一阵阵往上冒,最后彻底冻结了心脏。

      他曾经设想过孪生兄长的处境,但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料到他过得会是这般凄惨。

      “席恩……”

      “哦,我的传讯鸽回来了。”没有沉浸于过去,仿佛感应到什么,席恩转向窗外。一只青色的魂鸟飞进来(注:死灵法师的常用宠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建筑物,探听消息),化为一缕青烟没入他的眉心。

      “你可爱的徒弟们很努力哦,个个双眼充血发誓要为你报仇。”

      “帕尔他们……”肖恩回过神,抑不住担忧。听出他的心情,席恩轻笑:“别急,别急,有什么新动向,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因为这也是和我切身相关的事。”肖恩隐隐察觉他的意图,惊惶地喊道:“席恩,你气我没关系,别伤害帕尔他们!”

      “哎呀呀,还搞不清楚状况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席恩在暮色下倒了杯果汁,缓缓啜饮。他不喝酒,因为他身体不好,也没条件奢侈,“你那位黑之导师朋友,曾经做了什么事,你还没忘记吧?这就是复仇,一种很难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行为。”

      “但他是错的!”

      “错?对错对我根本毫无意义,我只要爽心就够了。”说着,席恩用空着的手划了个奇异的符号,一团浓稠的烟雾从他的影子里窜出,仿佛鞠躬般折了折,再次没入。

      “那是什么?”虽然看不见,肖恩还是感觉到异样的波动。席恩又支使魔仆为自己端来晚餐,笑道:“魇的一种,魔域的生物,你应该听说过吧。”(注:每个世界都有个对应的负位面,在那里人心的阴暗面会得以具象化,变成各种可怕的怪物。除此以外,还有创世神的失败作品,异次元的迷途游客。是个千变万化危险莫测的诡谲异境,用真正的魔界形容也不为过)

      “那、那是禁忌啊!一旦负位面打开……”肖恩快要负荷不了兄长带来的惊奇。

      “放心,我是要拯救世界的人,怎么会放一票凶猛的野兽出来捣乱,只是带几只小可爱出来溜达一下而已。”席恩为自己倒了杯药草茶。

      “你要用它干嘛?”

      “哈哈,就是让那个所谓的英雄王做点噩梦啦,没什么。”席恩发出极为欢畅的笑声,像极了弟弟,“我是为你出气哦,感谢我吧。”

      肖恩深吸一口气,决定一次性问清:“席恩,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他虽然单纯却不是傻瓜,和兄长聊了这么会儿,已经发现他的性格有了非常巨大的改变。

      “这个嘛……”喝了口苦涩的茶水,棕发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宛如在回味复杂清苦的味道,又像是在咀嚼往事。

      他是死灵法师,暗术士,驱魔使,除光系以外的所有魔法也都一把罩。每项本领背后都有个血淋淋的故事,他也是用尽心血、燃烧生命地学习,才能在三十三岁就有这样的成就。

      “反正很多就是了。”不再理会弟弟,他自管自吃饭。

      ******

      隔着镜子,兄弟俩相处了三年。

      席恩信守承诺,一有情报就通知他。但这些消息,只是让肖恩更加焦虑。

      从兄长的叙述,他得知徒弟们都性情大变,无所不用其极地计划推翻英雄王朝。华尔特跑去贫瘠的西方招兵买马;安迪也进入北域,利用贸易囤积补给物资;玛丽薇莎以塔拉斯为基地扩展势力圈,暗中蚕食鲸吞了整个南方联盟;鲁西克主要负责情报操作,下对上的敷衍和上对下的笼络,以及横向的联系,金钱流通和人员运输;帕西斯还做了仇人的女婿;菲莉西亚甚至去勾引他的岳父!

      谁来敲醒他?那帮小鬼在做什么啊啊啊——

      席恩还没给他亲眼看到,帕西斯娶了科尔修斯的女儿罗莎米亚后,一次次□□和侮辱那个女人,并且逼她打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其他四个弟子暗中招兵买马,强令百姓参战,鲁西克让玛丽薇莎重启塔拉斯的奴隶市场,这里曾经是圣域获取兵源的黑色市场,已故的洁西卡和科尔修斯都从里面分到过最大的一杯羹,如今鲁西克等人让奴隶兵喝帕西斯配置的狂化药剂,驱赶上战场,后来还坑杀了五十多万投降的百姓和敌军,因为战神的威名和对和平的渴望,很多敌人也不想打仗,可是帕西斯为了召唤两把神代的灭神剑,战胜科尔修斯的精锐军队,活埋了这些人做祭品。

      “席恩,求求你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停止这些事!”

      “你这样算是活着吗?”席恩一句话打发他。

      肖恩越来越仇恨哥哥把他关在镜子里,如果不是席恩关着他,他就可以制止徒弟们,尤其阻止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没想到,原本听贝尔妲的话,他也是打算躲起来。这样,他的徒弟们一样会这么做,还活不过复仇,因为科尔修斯根基深厚,没有席恩保驾护航,毫无势力的鲁西克等人早死了,后来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能逃离英雄王的掌控,也是因为席恩出手。

      “老实说,那帮小鬼的手段还不够成熟,若非我多方照顾,他们早就翘辫子了。”

      “席恩……”肖恩只觉得恨,席恩这么做,是将他的心扔到火里烤,害了他的徒弟。

      可是无论他怎么哀求,席恩都不理会他,而且席恩极少和他交谈。

      他的哥哥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民风纯朴,要和邻里联络感情;托赶集的村民去城里的炼金术士公会交换材料和成品,再购进生活用品。只有累了或饭间会跟他说帕西斯等人的情况,空余的时间,他都扑在魔法上面,要么看书要么实验。

      郁闷到后来,肖恩很奇怪自己怎么还没有疯掉。每天拼了命地撞,也无法从镜子里逃出去。

      肖恩开始怀疑兄长偶尔告诉他徒弟们的事,也并非基于好心,而是对他进行精神折磨。他很迟钝地猜对了。但是席恩苦心部署多年的报复,决非如此简单,目前只是开胃而已。

      真正的大戏,要等重要角色都到齐了才好开演。

      听到土灵报告微服出巡的光复王夫妻已来到附近,棕发青年绽开期待的笑容。

      伸手一挥,肖恩四年来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景物,和自己的孪生兄长。

      他微垂的双目深藏着惊人的力量,注视他的眼神宛如有无数狰狞怪物在身边咆哮嘶吼,成千上万的尸骸在脚下腐烂碎裂——那是地狱般的眼睛,最可怕的是他很冷静。

      他不暴戾,不迷茫,也不狂乱。

      就像把世界当成蛋糕,优雅地准备切割的美食家;和视所有人为可弃可用的棋子,笑着随意摆弄的高明棋手。

      这种冷静,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肖恩从头凉到脚,终于意识到他的半身扭曲成什么样。

      “看着哦,肖恩。”席恩柔声道,敛去了黑暗的琥珀色眸子微眯的模样和他笑起来一模一样,“我可是把头等席留给你了。”

      ******

      “帕西斯,快啦,快啦!”

      菲莉西亚两手拖着磨磨蹭蹭的丈夫往后疾行。帕西斯却满脸迟疑,全身微微发抖。

      忍辱负重了整整三年,他们终于齐心协力手刃了仇人,重新建立起一个覆盖大陆全土的国家。但是这不过是复仇的副产品,他压根没兴趣做什么劳什子国王,刚继位就把担子扔给四位师兄姐,带着新婚妻子出来度蜜月。不料先是首都寄来的信件,再是路人的形容,全部指向一个事实——肖恩尚在人世。

      如果弄错了……帕西斯忍不住战栗。他本不是胆小鬼,此刻却由衷惶恐。

      “走啦!”菲莉西亚帮他打气,语声坚定,“我有预感,是真的!”帕西斯这才加快脚步,蓦地瞪大眼。在他视野彼方,一只蜜色的手掌拉下斜拉式的窗户,不多时,熟悉到刺目的身影走出简陋的农舍。

      “肖恩师父!”

      转过头,菲莉西亚哭喊着飞奔过去,帕西斯紧跟其后。望见他们,棕发青年先是震惊地呆住,随即,慢慢绽开泪湿的笑靥:“帕尔,莉。”

      激动地叙旧了好一会儿,三人才稍稍平静下来。肖恩打开门让两人进去:“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环顾了一圈,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为师父显然不宽裕的生活心酸不已。

      “肖恩师父,你要去哪儿?”菲莉西亚体贴地帮养父卸下背上的袋子。

      “嗯?哈哈哈,我去买酒啦,没想到一出门就被你们逮到了。”

      “你的钱包呢?”帕西斯盯着桌上的钱包。

      “呃!这个……”肖恩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再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赔笑道,“没关系,就几十里路,来回当作锻炼。”

      还是原来的肖恩师父。夫妻俩哭笑不得,交换了一个喜悦的眼神。

      无憾了,真的无憾了。

      感谢上苍。

      “肖恩师父,你坐着,我来泡茶。”孝顺徒弟四下寻找,不意外地在柜子底部找到几乎没用过的茶具,清洗了一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泡了三杯香气腾腾的热茶。

      “还是帕尔泡的好喝。”灌了几口,肖恩一脸幸福地赞赏。没遗漏他不是用杯柄而是从下抄的特殊拿法,帕西斯眼底浅浅的疑云为之消散。

      没错,是肖恩师父,这是他的小动作,别人绝对模仿不来。

      将路上买的点心放在桌上,帕西斯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还会买茶杯。”肖恩呛了一下,讷讷道:“其实我不能喝酒了,今天是酒瘾发作……”菲莉西亚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帕西斯干脆执起师父的手,略一把脉,大惊失色:“你的身体怎么会差成这样!?武艺也废了!”

      “那个…当年卡修对我下毒,好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肖恩师父……”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心痛如绞。肖恩笑着摆手:“没事啦,至少我还活得好好的。”两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哪怕他残废了,毁容了,只要小命得保,他们就庆幸得想叩拜众神。

      “莉,是我的错觉吗?”肖恩歪着头注视养女隆起的腹部,“你好像变胖了?”菲莉西亚红着脸不语。帕西斯干咳道:“她不是变胖了,是怀孕了。”

      “你这臭小子!”消化完,肖恩飞起一拳。帕西斯轻松闪过,正想调侃两句以免师父难过,瞥见他脸上微露痛楚,连忙钳住他:“别动!”

      拉开的衣服下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这是降魔战争留下的印记。而在右上臂,还有一道新痕。

      “这是…箭伤!科尔修斯那王八蛋射的?”帕西斯怒极,深切后悔不该一剑便宜了仇人。

      “嗯,我没来得及躲开。”肖恩强笑着拉起领口,安慰两个面目狰狞的徒弟,“其实不是什么重伤,只是那时我疼得稀里糊涂,治的时候已经结疤了。”

      “没关系,肖恩师父,科尔修斯的尸体我们还留着,你随时可以鞭尸。”菲莉西亚狞笑道。肖恩喂喂连声,拧了拧她:“谁教你这样对待死者的?而且卡修杀我……也是无可厚非。”

      “什么无可厚非!那种连自己朋友也下得了手的人渣!”帕西斯厉声驳回,郑重地道,“别担心,肖恩师父,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跟我们回去,我们会好好侍奉你。”

      肖恩垂着头转动杯子,不吭声。夫妻俩不安地瞅着他:“肖恩师父?”

      “我如果想回去,早就回去了。”叹了口气,肖恩苦笑道,“贝姬也叫我不要回去,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我是个笨蛋,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和你们在一起,只会拖累你们。”帕西斯气急败坏:“你说的这什么话!”

      “就是啊!”菲莉西亚也跳起来直跺脚,“以前是我们没用,才让科尔修斯钻了空子,现在我们都有权有势了,没人再敢碰你一根寒毛!”肖恩很不是滋味,指着自己,一字一字强调:“我才是师父。”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师父。”帕西斯嘲弄,俨然鲁西克的口气。共事多年,他染上很多师兄的坏习惯。

      “帕尔~~~”

      “不要罗嗦了,我可以担保,今后决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不。”依然顽固地坚持,肖恩垂下的脸庞浮起疲惫和隐隐的恨意,“我受够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看得心下泛凉,终于意识到暗杀的事带给师父多大的打击。想劝解,却无从劝起。

      烦躁地拨了拨刘海,肖恩勉强一笑:“反正你们也知道我住哪儿了,如果累了,就来看看我。”

      “不要啦,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使出必杀技——撒娇,抓着他的衣袖摇啊摇,最后干脆用蹭的,“跟莉回去嘛,莉会生小宝宝给你玩……咦!”突然感觉好像碰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吃惊地眨眨眼:“镜子?”

      “哦,是贝姬的遗物。”肖恩轻抚挂在腰上的手镜。帕西斯困难地道:“贝尔妲小姐也——”

      “嗯,死了,后院有个墓,不过是空的。”

      帕西斯一时说不出话。菲莉西亚还有点在意那面镜子,总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别谈这些了。来,肖恩师父,吃点东西。”帕西斯温言呵哄,一边添茶一边打开装点心的纸盒。肖恩快快乐乐地拿起一块草莓蛋糕,只吞了两口就痛苦地呛咳,低咒道:“可恶。”

      “吃慢点啦!”菲莉西亚慌张地拍背顺气。帕西斯看出不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吼声如雷:“搞什么!你的内伤这么严重,还敢一个人生活!”菲莉西亚不解:“怎么了?”肖恩试图息事宁人:“我…我的味蕾没坏。”

      “你的味蕾没坏,你的胃坏了!该死,这四年你是怎么过的?”

      “呃,就那么过咯。哪,帕尔,别生气,啊——”

      帕西斯啼笑皆非地咽下他喂的蛋糕。肖恩皱了皱眉:“帕尔变得好高,亏你当年还说要陪我。”帕西斯很是尴尬:“它要长,我也没办法。”

      “还是莉好,都没变。”

      “嗯嗯,莉才是最乖的乖孩子。”

      “她的胸部变大了。”

      菲莉西亚恼羞成怒地给了丈夫一记飞踢。笑着看他们打闹,肖恩邀请道:“今晚你们就住下吧,我去看看有没有被子。”

      “我来,你给我坐着。”帕西斯不由分说地下令,国王派头十足。菲莉西亚已经明白他的用意,跟师父东拉西扯。果然没聊多久,那边就收拾完行李,一把扛起:“好,走吧!”

      “哎?”

      ******

      破晓时分,王宫前整齐地排列着衣甲鲜明的护卫和仪仗队成员,一派迎接的架势。领头的四人身穿华服,等在阵头。

      “怎么还没来?”华尔特焦躁地双手环胸,用脚打拍子。自从收到师弟的信,他就兴奋得一夜没睡好,此刻已毛躁得快发疯。安迪也紧张得手心出汗,竭力用沉稳的语调安抚:“冷静点,帕尔不会迟到。”另一头,玛丽薇莎不是合手祷告就是撮弄衣角;鲁西克不时抬头看天色。

      终于,清脆的车辚声远远响起,渐散的晨雾中驶来一辆马车。玛丽薇莎欢呼一声,雀跃地奔过去:“莉,帕尔,肖恩师父!”

      车门打开,菲莉西亚首先跳下来,然后是抱着肖恩小心翼翼踏上软垫的帕西斯。见状,玛丽薇莎喜极而泣;华尔特开心得手舞足蹈;安迪吐了口长气。

      鲁西克走到师弟身侧,悄声道:“是真的吗?”

      和英雄王勾心斗角四年,他又恢复往日的多疑。何况肖恩的身份特别,大有被冒充的可能。

      帕西斯坚定颔首:“是真的。”他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那些小习性,熟悉的言谈举止,只有他们知道的往事,以及那身伤痕,彻底打消了他的怀疑。

      放下心头的大石,白发青年展颜:“太好了。”帕西斯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喂,他到底是睡着还是昏倒啊?”半天不见动静,华尔特提出质疑。安迪和玛丽薇莎满脸担忧。帕西斯无奈地道:“被我敲晕了。”菲莉西亚嘟嘴:“因为肖恩师父都不肯跟我们回来。”

      “为什么?”众人一愣。

      “这事说来话长,先进去吧。”

      安顿好师父,帕西斯细述经过。华尔特啧道:“他也太见外了!”安迪露出忧虑之情:“不,肖恩师父好像受到很大的打击。”鲁西克双眉微蹙:“亲眼看着朋友们在眼前丧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关系,有我们在,肖恩师父一定会好起来的。”玛丽薇莎乐观地道,“我这就去做顿大餐为他接风!”帕西斯苦笑摆手:“只能做好消化的食物。”不知情的人们都是一惊:“怎么回事!?”

      “当年,科尔修斯对他下了毒,把他的身体搞坏了。武艺全废,不能喝酒,不能吃快。”

      窒息的沉默重重压下,良久,被华尔特的咒骂声打破:“混帐东西!混帐东西!”

      “竟然——”玛丽薇莎心痛地掩面。安迪殷切地问:“能治好吗?”帕西斯叹道:“我会设法调养,但实在没有把握。”菲莉西亚眼角瞥见宠物跳到床上,用肉掌拍打师父,连忙把它拎下来:“雷奇,别闹!”

      “嗯……”这么一闹,肖恩倒是醒了。徒弟们纷纷围上前。看清后,肖恩怔了怔:“呃,大家?帕尔你!”银发青年毫无愧意地耸了耸肩:“谁让你不肯回来。”

      “可恶!”肖恩愤愤地坐起,按住脑后的大包,“很痛耶!”众人噗嗤笑出声。

      玛丽薇莎伸手相扶:“来,肖恩师父,我帮你揉揉。”

      “还是玛丽好。哦,你变漂亮了。”

      这话并不夸张。原本明显的雀斑淡了下去,细瘦的身躯变得凹凸有致;加上得体的打扮,从内散发的光彩,足以挤身“气质美人”之流。

      意外得到师父的夸奖,玛丽薇莎红了脸。肖恩一一点过去:“露西变成熟了,华尔特变强壮了,安迪…好像瘦了?”说到这里,他面露关怀。北城城主笑道:“没事,最近在减肥。”

      “减什么肥啊!你又不胖!”肖恩不信。鲁西克冷冷吐槽:“你自己还不是瘦得一把骨头。”肖恩撩起袖管给他看:“谁说的!我肉多得很!”

      “行了行了,少耍宝。”敲了一下惩罚他的音讯全无,鲁西克转向师弟,“帕尔,你给他做几个药膳之类的小菜。”

      “好。”压根忘了自己是国王,帕西斯欣然领命。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相继举手:“我也来帮忙。”

      “等等,帕尔,你有没有跟我的邻居打过招呼?他们照顾了我那么多年。”

      “打过了,放心吧。”

      “这么说,肖恩师父你不走了?”菲莉西亚喜出望外。肖恩一脸怨念:“你们都把我绑来了,我怎么走?”

      “你还是认命被我们养吧。”华尔特放声大笑。鲁西克习惯性地嘲讽:“幸好帕尔发现得早,不然他恐怕就因为营养不良一命呜呼了。”

      “露西!”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一扫过去的阴郁。

      就是……这么简单。

      棕发青年在心里冷笑:什么师徒之情,用谎言和演技就能维持。愚蠢、滑稽的亲情戏,和当年的我们一样,也只需要一个裂痕就会轻易碎裂。

      (如何,肖恩,看着你的孝顺徒弟围着我肖恩师父长肖恩师父短的滋味?)

      心如刀割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贴着镜面缓缓滑倒,用仅剩的力气喊道: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

      用孪生弟弟的啜泣当调料,席恩愉快地享用早餐。虽然看不到师父狼吞虎咽的模样很失望,徒弟们还是欣慰他吃得如此开心。

      这就是席恩故意搞坏身体的原因之一。就算是他,学肖恩那副吃相也有点困难。另外,他不会武艺,也必须用个法子蒙混过去,右臂的箭痕则是用来掩饰早年的旧伤。

      “对了,帕尔和莉结婚了对吧?”席恩用叉子戳盘里的食物,这也是肖恩的小动作,“接下来是不是露西和玛丽?还有安迪,华尔特?”

      “我还早。”有性冷感的青年干咳。华尔特斜睨他:“维因也真辛苦。”鲁西克赧然道:“预定净之月上旬举行婚礼。”席恩露出欢喜之情:“太好了!”

      “你都不来参加我们的。”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埋怨。

      “那个…我不知道啦。而且我病了,被子没盖好……”

      “所以啊!你还想一个人生活?”徒弟们一齐吼他。玛丽薇莎心思细腻,关照道:“肖恩师父,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们结婚了就觉得寂寞。不管多大,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弟子。”

      “没错,你岁数也不小了,我们会帮你物色合适的对象。”鲁西克附和。席恩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帮你们带小孩就好。”

      “对、对啊!”菲莉西亚慌忙赞同,“我们有六个人,小孩一定很多很多,忙不过来。”帕西斯拍胸担保:“我会让她一年生一个!”余人无力地叹气:这两个有恋师情结的家伙。

      “你把我当母猪啊?”菲莉西亚殴了丈夫一拳。帕西斯正要嘴上还击,响起敲门声,一名守卫走进来,恭谨汇报:“陛下,王妃陛下,诸位大人,东方学舍派来使者,邀请肖恩先生过去一趟。”

      “回掉,就说他身体有恙。”帕西斯毫不犹豫地拒绝。守卫面露难色:“可是…他们坚持,还说是大贤者亲口下的指示。”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统一了全境,但根基尚未稳固,暂时不宜和东方学舍撕破脸。

      该死!那帮碍眼的老僵尸,我迟早要把他们统统作掉!帕西斯眼中射出狠光,没发现“师父”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远比他更阴毒、更邪佞、更残忍。

      “让我去吧。”席恩微笑道,“别担心,我魔法还在啊。有什么不对,我可以自保的。”

      ******

      东方学舍是个变相的教育机构。

      它不是政府也不是军阀,势力却不容小觑。就像一株盘根错节的大树,寄生于权利中心的内部。有百分之六十的学员担任要职,主掌王国的军事、经济命脉,更多潜伏在水下。即使因为降魔战争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底子也没有动摇。而战后,除了珂曼世家向王室效忠,另外两大世家都依附了东方学舍。此外,还有强大的圣殿骑士团;来自民众的向心力。

      但是,在席恩眼里,这一切都很好解决。

      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靠着人们的信仰发家、壮大的圣职者集团,就干脆把他们变成真正超然于物外的圣者好了。只需要保管知识,传播福祉。其他的,都不是圣人应该插手考虑的问题。

      那些台面下的小鱼虾,等他逮住大王八,还怕不吐出来?活人不肯说,他让死人开口。

      至于圣殿骑士团,他相信凭帕西斯等人的能耐足以摆平,再不行由他接手。

      棕发结辫,身穿洗干净的褚色长衣,昔日的战神踏着精神的步子走进华丽的接见厅,泰然迎视贤者们打量的目光,同时也是在评估。

      这些……就是当年只要肖恩,不要他的人。

      没眼光的老东西。席恩傲然一笑:我在魔法上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越肖恩,今后就会让你们见识到。

      “还是没礼貌的样子。”左首的红袍妇女嗤鼻,席恩反而冲她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使对方当场傻眼。

      火贤者拉多娜。棕发青年一一细数过去:光之圣女索妮雅,水贤者乌利克,地贤者菲尔,风贤者兰帝马斯,雷贤者梅森特,暗之贤者博恩,以及大贤者劳伦斯。

      把他们统统转换成尸巫,会是非常美妙的前景吧。

      完全不知道弟子脑中转的可怕念头,中央的大贤者威严地拂了拂胡须,沉声发言:“我们听说你死了,现在看来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你的性格好像有点变了。”

      “到鬼门关晃一圈,谁都会改变。”清晰地感到对方在对自己用「灵魂透视」,席恩压根不放在心上。他的死灵魔法世间无人能出其右,预防措施也做得万无一失。

      满意法术探测的结果,大贤者点了点头,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令他手一抖:“事实上,是众神救了我,他们也告诉我席恩的下落。”

      “暗之子现在何处?”众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席恩微微皱眉:暗之子?这是他的称呼?

      “某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另有任务交给他。”

      “暗之子不是必须舍弃吗?”惊呼四起,却没有人怀疑,因为肖恩最大的特征就是老实,哪怕他对师长们大不敬,也不会欺骗隐瞒。

      ……原来如此。席恩眸光一寒,随即敛去:也罢,帐总要一笔一笔算的。

      “这是误会,可能他们表达有误,原本应该是由我们兄弟俩共同担负拯救世界的重任。而且接下来的危机,还不止我们能够处理。”

      “众神也发觉了吗?”大贤者神情凝重。席恩颔首:“全世界的元素流量异常,稍有魔法底子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是不确定是什么征兆而已。众神说,那是灾变的预警,而且是非常剧烈的。一旦爆发,恐怕不到半个月人类就会死绝。”

      超乎想象的严重后果化为窒息的沉默压在众人心头,半晌,雷贤者梅森特跳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他:“那、那你还藏着那个小女孩,赶快让她出来摆平!”

      “请你搞清楚,你口中的小女孩,是我的养女。”

      “普多尔卡雷,你才是搞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无动于衷地迎接贤者们的炮轰,席恩还是一派淡定:“你们都是死人吗?除了叫别人送死,自己还做过什么?”众人一窒,饶是他们个个皮厚,被这么直白地指责,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不过,各位年纪也大了,让你们打头阵本来就是不礼貌的事。”席恩话锋一转,清亮的嗓音朗朗响彻全场,隐然有着演说家的抑扬顿挫,“由我们年轻人想办法吧,这次我也是责无旁贷。如果世界毁灭了,我和莉也活不成。”

      不知不觉,话题的主导权倾向一边,贤者们还没发现,一人咽着口水问:“可是,凡人的力量能办到吗?”

      “真的不行,我会让莉试试。”

      “一开始就让她解决不是更好!”光之圣女索妮雅叫道。席恩一句话堵回:“莉已经有了身孕,你们忍心让她挺着大肚子去救世?”

      对他而言,菲莉西亚肚子里的孩子是极为重要的筹码,的确不能有任何闪失。

      之后嘛……

      台上的人们相顾无言,哪怕他们忍心也说不出口,谁叫他们是打着神使美名的「贤者」?

      “不用担心,时机还未到,就像我继承天杖的时候一样,众神会安排好一切。”

      “普多尔卡雷,你终于乖乖接受众神的旨意了?”大贤者眯起眼,暗暗警惕:这小子未免变得太厉害了。席恩一甩头,将孪生弟弟顽劣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才怪!我只是先传话,这是他们硬安给我的差使!”大贤者松了口气:“那众神还有什么吩咐?”

      “布六芒调节阵。”蜂蜜色的修长手指疾划,水蓝的光芒波涛般荡漾开来,在天顶描绘出曲折的纹路,赫然是一张世界地图,其中闪烁着数个雪白的光点:“——总共八个。艾斯嘉三个,尼普亚斯三个,夏尔玛两个,具体位置上面有标。”

      影象变幻,转为由六芒星和许多复杂的古文字和花纹组成的图样:“这是法阵,记清楚了。”

      贤者们看得张大嘴合不拢来,一方面是吃惊两个大规模的幻术被如此轻易地施展出来,另一方面是为前所未闻的魔法。

      “这、这是什么法阵?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听过?”暗之贤者博恩代表众人发言。

      “因为这是失落的古魔法,我也问了众神,但他们不肯多说。”席恩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可不是肖恩,会毫无保留地露底。而基于肖恩的好品性,贤者们也没有怀疑他藏私,只是狠狠地咬牙。

      “尼普亚斯和夏尔玛由他们自己派人,我们这边,是雷奥负责。”

      “咦!”火贤者拉多娜瞪大眼,惊喜地确认,“是雷奥?众神委派雷奥?”她开心的原因无他,雷奥是她的私生子。

      而席恩也是因此选了这个弟弟的夙敌。

      不光是拉多娜,借助亡灵的眼和耳,神出鬼没的异界怪物,所有贤者的隐私他全知道。

      “没错,说他做得好会让他参加之后的救世行动。另外,还有……”席恩报了一连串人名,末了搔搔头,“是他们指定的成员,很多我不认识,不知道报错没。”贤者们狼狈得脸色青白交错,因为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亲信和家族子弟。

      神明不愧是神明。

      一直气焰嚣张的权贵畏缩成小老鼠。脸皮最老的大贤者干咳一声,嘶哑地道:“请转告众神,我们会做好。”席恩状似奇怪地眨眨眼,道:“他们问我我会转告,好啦,没我的事了。”

      “到…到此为止了吗?”

      “嗯。”顿了顿,席恩装作不情愿地行了一礼,“过去对你们态度不好,请原谅。”心提得半天高的贤者们顿时舒坦许多:总算这个徒弟浪子回头,虽然不够诚意,但还算反省。

      “去吧。”大贤者很是受用地挥挥手。

      ******

      走出大殿,正午的阳光笔直地洒下来,照得清一色雪白的建筑群宛如庄严高贵的神境。

      这就是圣域,当年将他拒之于门外的地方。

      席恩突然有股大笑的冲动——什么贤者!什么圣地!全部是披着神圣外皮的渣滓!内里和他一样,肮脏无耻,下流卑鄙!

      真正纯洁的,只有他可爱的弟弟。所以他要把他染黑,染得和他一样黑,撕碎他天真无欲的心,让他痛苦再痛苦,直到无法自拔,堕落到无底的深渊!

      而这个世界,这个抛弃他唾弃他的世界,他要向世人证明,他不比肖恩差;那些判定他是暗之子的众神,他也会把他们拉下凡世,尝尝凡人在地上爬的滋味!

      怀藏着庞大的野心,青年的外表却是一径的人畜无害,长辫一甩,奔下玉石阶梯,朝焦急等候的弟子们绽开灿烂的笑靥:“嗨,我回来了。”

      ******

      第一次从路人的腿间爬过时,他发誓要让弟弟尝到相同的屈辱。

      第一次被吐口水,被一只只鄙夷的脚踢着玩时,他发誓总有一天也要把世人踩在脚底,将世界放在掌心亵玩。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但是对他和肖恩,尤其不公平!

      梦境和现实的极度落差,是煎熬他的地狱之火,锻冶出一把憎恨一切的利刃。他不爱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所爱。幸福早已如虚伪的亲情碎裂,他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只有仇恨带来的快感,是他唯一还能感受到的生活方式。

      他剩下的,只有实现他的企图,完成他的复仇。

      黑暗界的同道称他为「弑师者」,想到马上要对弟弟的师父下手,席恩不禁感叹这称号真是贴切。

      他教导贤者们的法阵并没有错,只不过在布置地点做了番手脚,所以么,那些法师在任务结束后,也会成为他的囊中物。

      尸巫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攻击力强,又可以提供他源源不断的法力。他还秘密把一批矮人变成不死怪物,替他挖掘施展转换法术所需的黑宝石。有了温床,他随时可以制造数以百万的大军。乱世就是这点好,死灵法师的最爱啊。

      另外,还有他隐藏在暗处的小可爱们,向他报告敌方动态,或者咬破目标的喉管,进行一些必须静悄悄的行动。

      世人真应该庆幸,他目前是以救世为己任。轻拂水镜,席恩笑了。

      暗之贤者和他的力量最合,理所当然成为他第一个猎物。利用他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不费吹灰之力地干掉他。

      魔法是一门浩瀚而严苛的技术,技不如人只有饮恨。偷袭是另一回事,这次他是用实力。

      满意地检视由眠兽、亡灵骑士、怨魂和缚灵组成的队伍,他不忘命令这些新奴仆把博恩秘藏的书籍和珍贵道具搜刮出来,然后洗了把脸,将毛巾扔进脸盆,走向床铺。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丢了个傀儡,跑去研读那些魔法典籍。肖恩的精力很旺盛,几晚不睡也不会怎么样。换作他原来的破身体,每天必须空出一部分时间睡眠,梦见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情景。

      他并不打算一举消灭所有的贤者。一来对手都不是泛泛之辈,二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分裂他们,各个击破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博恩为人孤僻,才能轻易解决、做成尸巫而不被发现,其他人就没这么简单。

      所以第二天,他利用地贤者布置了一个神秘的凶杀现场,使贤者们彼此猜忌,不欢而散。

      越是地位高的人,疑心越重。死的又是个能力高强的人,只能把矛头指向有利害关系的同僚。消息被封锁,调查行动紧锣密鼓地展开。

      当然什么也没查出来。在此期间,席恩又一连挑了三个贤者。轮到光之圣女时受到些阻力。因为这婆娘整天待在神殿里,而他和光元素天生不合。

      幸好肖恩有适性,顶住了结界对灵魂的冲击,让他走了进去。不过他没有把索妮雅转换成尸巫,对光系的人强行使用死灵魔法事半功倍,他只是让咒妖吸干了她。有个拥有光明之力的咒妖是一大助益。(注:用特制的药材培养出的妖兽,每个死灵法师都会有数个咒妖以供驱使)

      可笑她还敢威胁他,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处女。身为神女还敢破戒,这婆娘摆明了找死。生命女神虽然没有收回赐予她的力量,却不再回应她眷顾她。

      踢了踢干巴巴的尸体,席恩面露失望地叹息。年老珠黄的“圣女”,真是让人倒胃口。亏他本来还想尝尝神眷之女的滋味。徒弟们固然宠他,却惟独漏了他的生理需求。加上扮演的是个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的白痴,连馆子也不能去。

      虚火一旺,人的脾气也不会太好。所以接下来的暗杀,他就做得粗暴了点。

      其实火贤者拉多娜最好摆平,但是这个宠儿子宠到变态的女人居然跟着雷奥那个三十六岁都没断奶的家伙一起去布阵,害得他用影分身术千里迢迢地追过去,心情自然更差。

      神之焰灭魂,魔之炎吸魂。他曾经用他某个老师的灵魂冶炼出一件威力强大的法器「食魂者之戒」,容量还很大,正好用现成的对象去填。

      青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来不及反应的人体,将半个房间染成惨绿的色泽。吞吐片刻,凝结成一颗耀眼的光球,没入悬浮于半空的灰白色骨戒。

      “不管人格有什么缺陷,术士灵魂的强大是无庸置疑的。”满意颔首,席恩转向蜷缩在角落,被爱子的死冲击得失神的红袍妇女,扬起轻快的笑,举起的右手涌出纯黑的波动,“晚安,拉多娜老师。”

      ※※※

      收到硕果仅存的大贤者劳伦斯发来的邀请函时,席恩没有惊慌。

      那个老头应当是察觉了什么,不过这个“什么”,还不够他看破真相。

      衣摆一荡,他施施然前去赴约。

      时值初春,暖炉尚未丧失功用,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间会客室。家具奢华而不失高雅,矮几和立柜上都摆放着造型奇趣的盆栽;墙上挂着名画;还有精巧的雕塑,古色古香的骨董玉器。席恩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虽然不至于像肖恩一样周身没半根雅骨,对这方面也毫无涉猎。他的老师们倒是都有一些怪异扭曲的品位,但他没兴趣效法。最重要的,他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他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

      “普多尔卡雷,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打破了我三个象牙雕刻。”

      “我忘记了。”席恩以茶杯掩面,眼神闪烁。这并非心虚的表示,而是模仿肖恩。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弟弟,不确定是否真有其事。但是那小子经常闯祸,忘了也没什么稀奇。果然大贤者没有起疑,反而笑着摸了摸胡子:“老实说,我感觉你变了很多,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你老眼昏花了。席恩一边在心里唾弃,一边小口品茶:味道不错。

      “哦,你倒是变文雅了。不对,应该是内伤的关系吧。”

      “不。”席恩举起茶杯,灿笑,“因为里面放了毒。”内容和表情的巨大差异使大贤者一时愕然,思绪在开玩笑和惊疑之间摇摆,直到被剧痛打断。

      “你……你……”

      倒下的人体标出污浊的黑液,席恩在无形的结界里耸肩:“没办法,谁叫你的防范措施做得还挺周详,我索性用最省力的法子。不必觉得丢脸,这是负位面的植物提炼出的毒粉,你没见识过很正常,安心地去吧。”

      奄奄一息的人困难地吐气,抬起颤巍巍的手:“你不是肖恩!你是谁?”

      “终于发现了啊。”琥珀色的眸子愉悦地眯起,嘴角的笑意也呼应着放大,“猜猜看,让我瞧瞧你临死的智慧。”

      “……暗之子。”呻.吟和着污血喷出,大睁的眼溢满强烈的不甘和控诉,“你这个恶魔——”

      语尾蓦地嘶哑,再无声息。

      席恩从轻笑一转为放声大笑,极为欢畅而爽朗的笑声,令人无法想象他的内在是怎样的阴鹜邪恶。

      “又多了两个称号。”

      熟练挥动的食指构绘出繁复的图样,每一道比划都无比流畅,在空中留下光的轨迹,最后完全笼罩住房间。接着,黑色的线条在地毯上铺展开来。

      “嗯?你在哭吗?”本来好整以暇欣赏转换过程的青年一怔,取下手镜拿到面前,看到孪生弟弟泪流满面的容颜,笑了,“为什么?你不是也很讨厌这帮老家伙?”

      “席恩……”肖恩哽咽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报复?单纯的泄愤?还是夺去、毁灭他的一切?

      这本是根本用不着迷惘的问题,很早以前就在心底扎根茁壮,无数遍地咬牙重复,坚定而不可动摇。可是不知为何,此刻面对弟弟的质问,席恩竟失神了一瞬,心头浮起淡淡的异样。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

      微惑的眼神重新凝聚,席恩绽开神似他的笑容:“我想要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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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4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阴谋与背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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