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捡一个明媚午后，我微服离府，赶往南山脚下。老远策马未至，只见绚丽的三径菊丛之内，仙袂飘飘倚了一对神仙。那对神仙纵观这山前山后之景，笑指远处，无限憧憬意态。
　　二人也发现了我，双双站定身躯，含笑待我倚马而来。
　　一段山路崎岖难走，我跳下马，弃它在路边，独自走上山坡来。
　　“这是何方侠女，英姿勃勃，走马仗剑而来？”女子笑问。
　　“我是红尘倦客，走马天涯，不想在此遇到一对神仙眷侣，不知是否方便讨口水喝。”
　　含笑说着话，已然走到二人面前，秋风飒飒，碧银天下，满山菊魂。对面重生的女子，青丝垂肩，神采奕奕，肌光莹莹，真个秋水为神玉为骨。一旁的温实初亦衣冠胜雪，一派洗尽俗尘，唯剩温柔情态，又如这缱绻秋风，浩荡无边。
　　“好妹妹，我知道你还会来看我的。”眉庄的眼中泛着欣慰晶莹的泪。
　　温实初道：“外面不宜久待，咱们回林屋说话。”说着，二人引我向枫林走去。
　　今日有闲情重新打量红叶掩映下的林屋，一共三间砖瓦舍，中间一个是眉庄，温实初住的，两边留给小施和彩星彩月。走进中间，一间绣着松柏长青的屏风将这间屋子分出内外的格局，外间设了桌椅，案上供了瓶菊。一切简而不陋，素而不寒。
　　彩星彩月满面含笑斟上枫露茶来：“相公说了，枫叶有强筋补气之用，常服能益寿延年，所以咱们特地冲了枫露茶来，王妃快尝尝。”
　　眉庄笑道：“以后可不许叫她王妃，这里没有容华，太医，王妃，只有普通人。”
　　小施为难，呵呵的笑道：“那叫什么呢？”
　　“叫玉隐就好了呗……”温实初笑道。
　　我含笑看向彩星彩月和小施，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难为他们和眉庄患难到如今。眼下才出了宫，他三人依旧相依相伴，可以后呢？就这样相扶共度一生了？却也没什么不好……
　　小施嘿嘿笑道：“今儿还不习惯，改日再叫吧。”说着又向彩星彩月使了个眼色，三人簇拥着出去了。
　　从前的深宫岁月一言可蔽，重要的是以后如何过活。眉庄道：“反正实初有医术在身，我们两个到哪里去都不愁生活。我们想要走，随时可以走。只是万万不能撇下你，横竖大家要共度此劫，谁也不能先逃了去！”
　　温实初亦连连点头：“我和眉儿已然在一起，此生再无遗憾。这些日子一直叨念你的事，想但凡能在微末处能帮你一点，也是好的。还望你别嫌我们两个愚蠢无用。”
　　我早深晓二人的为人，于是也不多说废话，向他们略述宫中格局，眉庄的眉头先皱起来：“皇上对莞淑妃和娅妃生疑，但只是暂时卸了他们理宫之权，叫贵妃德妃代理。可以皇上的性子，即便有十足确凿的证据，都不一定会除掉莞淑妃。他早晚要吃亏在这上头。而且贵妃德妃二人并非果决善断之人，她们只求平安保命即可，所以并不能指望她们扭转乾坤。”
　　温实初道：“皇上既对两人起疑，难免不在暗中做些调查。我怕只怕贼人胆虚，越是这个时候，越作出狗急跳墙的事来。可恨祸起萧墙，外臣再怎么急，也帮不上力。尤其六王薨逝的消息传出，外界种种揣测，无不埋怨天子昏庸，不辨忠奸，陷害功臣，连手足兄弟也不放过。”
　　我听了唯有沉吟，昔日汝南王之败，已惹得朝野议论纷纷。如今玄清之‘死’，玄凌怕已失尽天下正义之士的心。
　　“实初哥哥，你觉得那邵太医本事如何？”
　　“邵太医？”温实初愣了愣，有些苦笑，“这邵太医么，初入太医院，也算谦逊的。只是皇帝重用了他几日，便有些恣咨起来。皇上病重，我与他一同救治，皇上以为全是他一人功劳，他亦不肯多为我说一句话。我此番递交辞呈，倒像遂了他的意了。表面客气两句说羡慕我早离宦海，回家过逍遥日子去了。不过，他若有心挽留我，我怕是现在还不能出来，和眉儿在一起。”
　　“唉，”我叹了口气，“太医院何尝不是互相倾轧之地？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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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个空，又将江心月，采薇采萍车载至枫林菊舍，介绍诸人认识，又皆大欢喜。
　　近来所发生诸事，都传书寄知玄清。我每露怠惰之心，悲颓之绪。玄清总要劝我支撑下去，夫妻团聚之日已然不远。唯有尽人事，知天命。方能问心无愧。
　　只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么？有时也觉他虽有大智，能安邦定国，却不适合争斗。心有所虑，不免问他：若君子斗不过小人，非但江山社稷皆为小人所占，历史亦由小人执笔，到时尽多少人事，也无功有罪了。
　　他只稍回来一行字——担当生前事，何惧身后评？
　　我手抚字迹，无语亦无伤。每一笔墨痕都均匀流畅，没有丝毫的犹豫拖沓。我所虑者，他未必不明。因此传达我知的，必是他深思熟虑之语。如此大事当前，我并没有什么大主意。一切全都听玄清的吧。
　　这几年玄凌为药物所控，纵情声色，身体渐衰。将后宫交给莞淑妃打理，甚至连前朝的事，也由其裁夺。朝中一些善于审时度势，相机钻营者，都因讨好莞淑妃得到了相应好处，因此颇有一党在朝中支持她。
　　玄凌如今虽有所悟，却有些晚了——朝中格局，早已不是他熟悉的局面。一片混沌中，贞妃之父徐子仁被提拔为兵部尚书，特持调动全国兵马之能。玄凌这一调动，着实震惊了许多人。从前徐子仁只是个四品小官，一跃成为从二品的大员，人人刮目相看。可是徐子仁并不懂兵家之术。也不知他怎样绞尽脑汁的去想联合纵横之术，拯救大周这盘危局。只这一日，贵妃宫中传来消息——邵太医死了，宫中将有大变，望早谋对策。
　　我看罢了消息，骤然捏紧了信笺，心中暗想——这么快，便要覆雨翻云了吗？问来人那邵太医究竟如何死的。来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前一日还好好的，玄凌身体恢复不错，诸皇子都给玄凌请安，正和乐融融之时，突然一个嬷嬷指着十皇子予澝说与诸皇子相比，生的与众不同。玄凌初时笑听，后来不知怎的，直奔出一口血来。
　　邵太医侍疾，一连两日都没出仪元殿。出来时，玄凌还为邵太医安排了侍卫护送。谁知晚间，邵太医竟为侍卫刀劈在茅厕之内。
　　邵太医死了，玄凌没有理由杀他。若要杀，直接下旨即可，何需派侍卫暗中下手？如此只能说明玄凌身边的侍卫，早有莞淑妃安插的党羽。可是邵太医既死，玄凌岂非无人救治，直接等死了？
　　若玄凌已死，莞淑妃哪里还管他的旨意，焉能放过我的鸿儿？一颗心蹬蹬的狂跳起来，颈上仿佛箍了绞索，喘不过气来。
　　此事我已来不及告诉玄清，问他如何处置。告诉来人，叫端妃务必两日内想出法子，运送我的鸿儿出宫，我会派人时刻接应。其次我会请徐子仁以兵部虎符，调边关兵马入京勤王。
　　打发走了贵妃的人，忽又想起一个人来——夏弋。
　　宫内，莞淑妃已然对个太医下了死手，那么宫外，甄珩会不会对阻碍他行事的总领夏弋下手呢？若是这个屏障也失，那么这一场宫闱之乱，只在顷刻之间。
　　夏弋毕竟掌有紫奥城一半的兵马，只要他没事，紫奥城便有一半的希望。只是我一直嫌其为人刚愎，瞧不起女子，又屡次犯在他手上，更不愿与其谋面。可是如今，不管夏弋听不听我劝，这一面都是省不得了。
　　且待我修书一封，将京中危急之况告诉玄清，再思量夏弋之事。
　　书信刚刚写罢，突然陆乘风来了，带了玄清的书信。信中玄清说已得密报，摩格筹谋兵马，伐周在即。我听罢，只觉如五雷轰顶——摩格要伐周，玄清当如何回师京都呢？
　　陆乘风也是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我揉碎了刚写好的书信，又重新写过一封，同样直陈京中之事，只是在信末问他：如今时局，恐不可控。不如等接了鸿儿出宫，举家出京，一避时乱，二免他牵挂之心。
　　写罢，交由陆乘风传书去了。
　　眼看陆乘风去了，心里却又茫然——若奸党得逞，时乱真的可避吗？但想玄凌之可恨，险些害玄清致死，他应不反对我避开如此危险之事。
　　我打听到夏弋有轮值便在宫中，无轮值便住在京东羽林卫骑营所。他也有自己的府邸，只是甚少回去。
　　傍晚时分，我到了骑营，暗中放倒了一个侍卫，弄了身兵服，混入营中，在营帐中见到夏弋。他一见我，立刻剑拔弩张，将剑比在我咽喉逼问我如何进来的。我只好如实答他，他放下剑切齿道：“一个个不中用的废物，竟叫无干之人闯进营帐！看我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你何必要动杀机？”我吃惊道，“一般的羽林卫自然打不过我，我并非有意闯你营地，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你说！”他冷傲不屑。
　　“我想提醒你，注意甄珩！他与你同掌紫奥城兵马，一旦他有反心，你若没有防备，大周江山社稷危矣！”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他冷冷道，“怎么不进宫告诉皇上？你不是当今的御妹吗？”
　　“宫中局势复杂，我不能轻易进宫，即便此时进了宫去，也未必见得到皇上。”
　　“这么严重？”他似乎思量了下，“本统领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这，夏统领，我今日所言，绝非儿戏，你不可掉以轻心！”我着急道。
　　“我说过——本统领知道了。”他一派嫌恶之态。
　　我不得不转身退了出来，心想果然来和不来差不多少。才走了两步，却见刚才暗中放倒的兵士慌张跑来，他许是刚醒来，还一身贴身的中衣，迎面也认不得我，径直奔入帐中，颤声禀报：“启禀统领大人，方才有人闯入营地，欲行不轨，还请统领大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便听了一声无力呻吟，吃惊回过头来，只见一道血光迸溅帐篷，那侍卫已然软软坠了下去。
　　我吃惊的几乎和不拢口——夏弋他就这样杀了一个无辜兵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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