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荆医生，等久了吧。”

　　“还好，司首长，您身体没事了吧。”荆玄还记挂着他上次晕倒的事。

　　“啊，早就没事了。”

　　“要不这两天我给您做个检查吧，您这么辛苦身体别再出了岔子。”

　　“不用不用。”他立刻摆手回绝，“我就是几天没睡好觉，这段时间工作量太大，等事态稳定下来就好了。”

　　也不知他是在安慰荆玄还是在安慰自己。

　　荆玄不知该怎么劝，只好不放心的妥协了。

　　“首长，您压力也不要太大了。我们都已经尽了力，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听天命吧。”他说得很洒脱。

　　病毒刚爆发的时候他也曾像一头猛虎，可现在暴露在外的地方尽显出了疲惫的神色。

　　“可我总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做，人照样一批批地死，现在入了冬，这座城市马上就还会被吃空。到时候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谈何治病。”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乐观了，我听说，集中隔离区已经建好了。”荆玄突然想起来之前司皑宣布在城内建集中隔离区的事。

　　随着病情扩散，太多健康的市民失去亲人，自己也因为得不到足够的食源流离失所。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他就颁布建成了集中隔离区，调取城市的储存接济他们，入住的时候进行病毒检测。

　　将一些健康的人集中在一起，才能确保安全。

　　“对，很多人都已经住了进去，我也派了人照顾着。”

　　“用我派一支医疗队过去么？”

　　“不用。现在你们的人也是病了一大片，你的医疗团队就只管加紧医治病人，剩下的都交给我。”司皑拿手遮挡着嘴唇，荆玄知道他没有一刻不在焦虑，所有担子都压在他身上，就好像到了晚期，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挣扎，“我很不称职。”

　　“什么？”

　　“我很不称职。我……”司皑长嘘了口气息，“我放弃了那些重症的病人，我很在意。”

　　“没有，司首长。”荆玄就知道，他一定会因为这件事在心里埋下一个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样的放弃也可以叫做拯救。如果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身在困境里的每一个人。但事实是我们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就算将所有的的医疗设备全奉献给他们，也抢救不回来。那样的话，所有轻症患者会熬成重症，我们会全军覆没。”

　　“嗯，这些我当然知道。”他仍在在给自己下着不明不白的定义。

　　“就算您不给命令，我也会这么做。所有的医生都会这么做。”

　　“行了，你忙吧，我不打扰了。”司皑沉默良久，终于想起要离开，“荆玄，你一定得好好的。你手里剩下的那些人，医生也好护士也好，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消毒要及时，医院整栋楼，每一层都不能少。就算拨不开人给病人打针也要消毒，我们现在要保住那些还健康的人。还有一日三餐，现在这样也没办法让你们吃上好的，但起码要吃六分饱，身体不可以垮掉。缺了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拿给你们。”

　　絮叨了这么久，荆玄满脑子只听见他说了好多“一定”。他自然是信得过他，也无怨无悔地替他卖命。

　　荆玄弯着眼睛，俏皮地喊了声“遵命。”

　　司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出了门，对于他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很是无奈。

　　医院到了晚上依然很热闹，医生们已经习惯了三两人同时兼顾几个病房的人，其中一床的病人突发病症，在费力抢救几十分钟后整间病房归于沉默。

　　现在他们终于能找个地方擦擦汗，换别人上岗，得到片刻的休息。

　　时间在他们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甚至被远远落在身后。

　　他们恨不得在病人的手腕上都拴上绳子，然后密密麻麻地缠在自己身上，再把他们一个个从悬崖边拖回来。

　　有时候，司皑会看见医院的某个角落有医生盘坐在地上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休息竟也成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他甚至很想让医院彻底休整一天，让他们也回家好好睡个一天一夜，可到底是妄想，医院几近崩溃的节奏让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南因见猝不及防的状况更是让他们心里堆积的冰山彻底塌陷。

　　司皑出了门便又拐回到南因见的病房，远远就见着白色亮光之外，一个人影堵住了一片光域。

　　他守卫般立在那，眉眼死气沉沉，也注意不到身后来往的人，像在欣赏窗外的婆娑树影，又像是喝醉了酒而失魂落魄。

　　“风前。”司皑走近了他也没发现，本想安慰他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对了，古亦然呢？”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并没看见古亦然。

　　“她去程汴家了。”南风前低声答道。

　　“去程汴家？这么晚了她去程汴家做什么？”

　　“不知道。”

　　司皑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话，他走上前拍了两下南风前的肩膀，实在怕他再垮掉“你要是站累了，
　　就回去睡一会儿，这有荆玄盯着，你大可放心。”

　　“我不，我要亲自看着他，我要亲自陪他等着结果出来。我偏不信那邪，他一路上什么都扛过来了，出几个红疹子还能要他命。”

　　其实司皑早在心里替他回答过了。

　　看南因见的症状，不是感染新型病毒的几率很小，但他也愿意陪他们一起期盼着。

　　“风前，我知道你难过。因见突然成这样，我们所有人都跟咽了炸药一样。你不能再垮了，我们不放弃，你哥他才不会放弃。”

　　“司老师，您放心吧。等结果出来，大病也好小病也好，他病一天我就陪他治一天。就算真要他的命……那就一起拼命。”

　　男孩始终注视着前方。

　　说到死亡，司皑深有感触地笑了笑。

　　他还在安慰别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个当局人。

　　“你照顾好自己。”

　　比起这些无常的悲喜，谁不愿意做一个瘫在床上装睡的人。司皑向着光线移了移，陪他一同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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