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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下兰芽短浸溪
1
马车到了梅县，离张老伯家还有一段距离，沈晗便不愿坐了，执意和展昭走这一段田间路。
张老伯打渔为生，祖上有三件草屋，久不居住，早已破败不堪。救了沈晗以后，展昭出资为他们翻建成三间大瓦房，晚年终于有了栖身之所。
四月的阳光暖和的照在一袭素蓝上，身边的沈晗是淡碧色的衫子，两人含笑并肩慢慢走着。沈晗耸耸鼻子，笑道：“大哥，你有没有闻见，空气里有叶子的香？”
展昭笑道：“只听说花香，叶子的香，倒是没有闻过。”
“那是你没有用心啦。”沈晗牵着他的手，指着路旁的银杏道：“大哥，银杏树的叶子是有一缕药香的，现在它刚萌出新叶子，这股子药香还不明显，但是新叶子的香，是一缕淡淡的新鲜的味儿，你闻闻看。”
她摘了一片银杏出生的嫩绿的叶子，叶脉是透明的，叶子是润绿的，像把小小的扇子一样。沈晗调皮的执着叶子，做出扇风的模样，道：“展大侠，小的为你扇扇，还凉快否？”
展昭温润一笑，道：“凉快的紧。”
走了一会儿，沈晗又惊喜的唤道：“七姊妹！”
原来是粉红色的蔷薇花，以七朵为一簇，在春日的阳光下，迎风飘舞，清清淡淡的幽幽的香，随着春风一缕一缕的飘荡，沈晗欢喜道：“大哥，庐山有个山谷，里面都是蔷薇，满山遍谷都是，好看得不得了。深红的，淡红的，纯白的都有，红得就像朝霞一样，仙境一般美丽。”
展昭柔声道：“喜欢，就采一束，回去插在家里的花瓶中。”
“不要啦。”她轻轻的摇头：“采了，她们姊妹就不能在一起了。回家以后，我去买上一株种在园子里就是了。”
她很喜欢蔷薇，久久的站在花前，闻着香气，然后，不舍的轻吻一下花瓣，才携着展昭的手离去。
沈晗这样纯真的动作，是展昭最为喜爱的。展昭的差事是和罪犯打交道的，无时无刻不像绷紧的弦一样，随时准备宝剑出鞘。苦主的眼泪，冤屈，罪犯的狡诈，凶恶，和跌宕起伏的案情，复杂纠缠的人情，往往比一场恶斗更让他心力交瘁。但是和沈晗在一起，唯有恬静，唯有甜美，她一双清澈的双眼，会发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美，展昭感叹道：“大哥也是天南地北的出差，山路也走过许久，这些花花草草倒是从没留意过。晗晗，今日和你在一起，寻常路，颇不寻常。”
“大哥心里只想着赶紧抓住坏蛋，赶路都来不及，再好看的花也看不见了。书上不说了吗？境由心生，大哥，人世间的美是要慢慢瞧的。晗晗带你慢慢的看。”她采了路边的一朵红色小花，在展昭的眉间轻抚着：“大哥，这是红花酢浆草，有阳光，它就开啦。黄昏时，它的花瓣就合上了。大哥，你瞧，你一微笑，这眉间的川字纹就没有啦。”
展昭深深一笑，澄澈的眸中，是点点柔情荡漾：“那是因为，晗晗，是大哥的阳光。”
沈晗甜蜜的笑了，折了两朵小红花，让展昭给她插在发间，柔声道：“现在怎么不教训人家啦。刚来开封府的时候，做了些错事，你那个脸色，就像涂了一层霜一样。”
展昭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有爱翻旧账的毛病，接了她的下文，耳边别想清净。
“理亏啦？不敢说啦？”沈晗娇嗔道。
“是是。”展昭笑道：“理亏了。”
“那就不和你计较。”沈晗柔柔一笑，道：“本姑娘心胸宽广，既往不咎。”
展昭的笑意更深了，既往不咎，却一直要拿出来不时说事，说不计较，但是那次雨中的吵架，她一想到就要叨叨两句。看到他强忍住的笑意，沈晗马上道：“又在坏笑。”
“没有。”展昭马上声明，又道：“晗晗，这一段路，你走了一个时辰都不止。按照这个速度，赶到张老伯家要黄昏了。”
“我愿意。”她撅着小嘴道，又在展昭颊上轻轻一吻：“傻大哥，你不觉得咱们俩慢慢走，这段时光很好很好嘛。你又不急着去抓坏蛋。”
是的，这段时光很好很好。展昭从未想到自己有这样好的时光，无论是江湖还是宦海，都是风谲云诡，暗流潜伏，在开封府供职，他曾经是想把儿女私情抛却，一心随着包拯斩奸除恶，撑起一方青天。他还固执的认为，擒凶缉盗不能有家室的羁绊，所以他在感情上，是极其谨慎的，甚至是，回避的。
但这个姑娘，不知不觉的进入了他的心，他都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像春雨一样的落下，无声的滋润了自己的心头，将这么多年的百炼钢，成为绕指柔。也许，因为这个姑娘是柔软的吧，她就像明亮的春天一样，映照了自己的心房。
“又在坏笑。”沈晗瞧着他，娇娇笑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展昭在她明净额上一吻，笑道：“在想这个坏主意。”
沈晗轻声一笑，瞧见田里的油菜花开得一片灿烂金黄，阳光摇曳在上面，泼彩一般。她飞快的钻进油菜花田，在田埂上奔着，笑道：“大哥，现在有一个大坏蛋，躲进了油菜田。展护卫，你可抓得住我？”
展昭摇头失笑，看着这碧色的衫子，在金黄的菜田中穿梭，仿若一只翩翩的蝴蝶。他眸中笑意更深，快步上前，握住她手腕，笑道：“晗晗，再这么闹，天黑都到不了张老伯家。”
“是闹吗？是闹吗？”她不服的一叠声的轻声唤道，又跃到展昭的背上：“要想快点，就背着我走。”
“别闹，田间有农夫。”展昭轻声道。
“怕什么？这儿又不是汴梁，又没人认识你。”沈晗笑道，又嘟着嘴道：“我走不动了。”
展昭无奈，只能背着她慢慢走，沈晗采了一束油菜花，不时的轻拂他的鼻端，道：“大哥，油菜花也有香呢。”又轻声叹道：“大哥，咱们一直这样，慢慢的走，慢慢的走，该多好。”
金黄的油菜花，明丽如阳光，那碧色的衫子，温软的像一个春天的梦，展昭稳稳的背着她，慢慢的走着，忽然明白了一句诗——只羡鸳鸯不羡仙。
2
展昭沈晗亲自登门送喜帖，又带了四色礼来，张老汉夫妇又是惊喜又是感动，怎么也不放他们离开，一定挽留着住一夜。盛情难却，再加上下午又下起雨来，这一阵雨又急又密，打得檐前哗哗作响，张老伯道：“展大人，我要留你，天也要留你，你看这阵大雨，你和小鱼儿雇不到车回去。老汉儿家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展昭忙道：“不敢，只是又要叨扰老丈和大娘了。”
“哪儿的话？展大人是大官，说实话，老汉儿是穷汉一个，骨头倒是硬的，再大的官儿，老汉儿也不会像那等势利小人一般的低三下四的。老汉儿是敬重展大人的为人，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和和气气的，半点官气儿都没有。”张老汉又为展昭的茶杯注满茶，笑眯眯望着沈晗道：“那一年这么冷，也真是巧，本来下着雪，老汉儿夫妻也不准备打鱼了，也只是试试运气，哎，谁知，小鱼儿就爬到我们船上来了。”
张大娘慈祥的笑道：“可是把我们急坏了，姑娘腿上有伤，又发着高烧，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抓药的钱也没有，总算老婆子还有一双银镯子……。”
张老汉忙道：“说什么呢？咱们没做什么，是小鱼儿和咱们有缘。”
“对对，有缘。”张大娘笑道：“那时在昏迷中一直唤着大哥，大哥。咱们纳闷，大哥是谁啊？问她，昏沉沉的也答不出来，没想到，大哥就是开封府的展大人。这下子可是好了，和大哥都结成夫妻了。”
沈晗羞涩一笑，道：“大娘，我和你到厨房中帮忙去。”
“坐着，坐着，小鱼儿，今儿个你是客人，怎么能到厨房中去呢。”张大娘忙拦住她道。
“没事，做惯了。”沈晗挽起袖子，笑道。
新鲜的鱼虾，张老汉披着蓑衣现采的菜蔬，家酿的土酒，伴随着春雨潇潇，这顿饭格外的香。饭后，张大娘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被褥，又特意到村头的小店买来一对龙凤喜烛，和一对阿福泥偶，放在房中，倒很有喜庆的样子。
静夜里，雨声潺潺，红烛的烛光颇为温馨，这张大床是张家祖辈留下，颇为宽大，倒像一艘船一般。被褥也有好闻的香味，在乡村的夜，听着雨声，倒是别有韵味。沈晗伏在展昭的胸口，看着这一对红烛高烧，橘色的烛光，温柔的在室内燃起暖意，她轻声道：“大哥，我怎么觉得，这才是咱们的新婚之夜？一样的红烛，心情却大不一样。”
“晗晗，不好的都已经过去了。”展昭轻轻揽住她道：“以后便是岁月静好了。”
“岁月静好。”她微醺道：“这四个字真好，大哥，晗晗求的，就是大哥平安，岁月静好。”
她晚上也喝了点酒，终于撑不住了，在展昭的怀中，沉沉睡去。
展昭却无睡意，看着红烛渐渐燃尽，室内黑得不见五指，春寒料峭，雨声潇潇，却别有一股沉静醇厚的气息。怀中的沈晗呼吸细细，睡颜甜美如婴儿，她一向惊醒，今晚却睡得特别酣甜。展昭双臂不敢移动，生怕惊动她，这些天来，她难得有一场好睡。想起新婚之夜，她是独个儿睡在地板上的，那番奔忙劳碌，赤着双足，沾了一脚的泥犹是浑然不觉，展昭便觉心痛。白玉堂叹道，汴梁的新娘子，谁有这么辛苦。展昭更是满怀歉意。
岁月静好，自己真的能给她吗？还是一句空话。前路漫漫，多少艰险在等待，自己确实不知。还要她多少担心，多少焦虑，多少望穿秋水的等待。展昭心中一缕怅惘，又一缕浓浓歉然，侧过身，在她那半透明的耳垂上轻轻一吻，她似乎感应到了，甜甜一笑，又往展昭的胸口靠得更紧一点。听着这沉稳的心跳，睡得更加踏实了。
半夜里，风吹开了窗，雨飘了进来，展昭轻轻起身关窗，却见沈晗惶恐唤道：“大哥！”
展昭忙柔声道：“大哥在呢。”轻轻的拍着她，却见她双眼犹是紧闭，明白她又在做噩梦，却听她轻声啜泣，啜泣好久，方才静默无声。
白日里欢欢喜喜，还是有一份刻意压制的焦忧，惊慌，极深的不安全感，在梦中，她又成了那个孤独的不停寻找亲人的孩子。世界，在她眼中，隔着茫茫大雨，她急于抓住每一个亲人，但只见到了父母的背影。唯有那素蓝的衣衫，那剑眉星目，朗如秋水的眸光，就如澄澈的天空一般，柔和的笼罩了她，再也不会分开。
再醒来，已是清光满窗，曙色流动。展昭已倚在床头，唯恐惊动她，所以不敢起床，沈晗看到那垂眸含笑的目光，方忆起自己身在客处。
“今日起晚了。”她赧然笑道：“在家里都没睡得这么晚。”
雨后的菜蔬的香，花草的香，伴着泥土的香，扑鼻而来。沈晗起床梳洗，打开窗，见到红日已经升起，回眸向展昭笑道：“大哥，我们吃好早食就回去吗？”
“我记得梅县有座山，名字不太好听，唤作兔子山，但景色倒很秀丽。时间还早，早食过后，我们就去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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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91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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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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