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血

　　秦影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启程赶回梁都。

　　他不敢相信林英之竟然会回梁都，而且直接入了宫。

　　既然林英之会入宫，那么当时元成姣会出手就是要她去办事，如今是回来复命的。

　　可恨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回到梁都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觐见。

　　无极殿内，他见到了气色不错的元成姣。

　　“陛下，臣不辱使命，治理梅东贪腐，现回宫复命。”

　　“熙王，你再不回来，朕就要替你在梅东建府了。”

　　“陛下说笑。”

　　“你送来的奏折，朕都阅过，你做得不错，收上来的赃款朕已经拨给了环南。朕记你一功，熙王可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秦影对她行了大礼，“陛下，臣什么都不要，只有一个心愿......臣，想要一个人。”

　　元成姣叹了口气，“熙王啊，朕知道你要什么。但是朕，给不了啊。”

　　他猛地抬头，“陛下！臣只想要她一人！其他的臣什么都可以不要。”

　　元成姣无奈，“熙王，朕也想赐给你，但是朕做不了她的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人莫非王臣，若有谁敢不听陛下的旨意，这与谋反何异！”

　　元成姣起身，亲自扶起了秦影，叹息一声，“熙王，你有所不知。朕诞下大皇子之时，林护卫于朕有恩，朕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啊，熙王，你说对不对？”

　　她扶起了秦影，在他手上郑重一握。

　　秦影抬眼，紧抿着唇。

　　林护卫，他明白了，元成姣不会放人。

　　“臣明白了。臣不要赏赐，臣有个请求。”

　　“哦？是何请求？”

　　“臣，想见一见林护卫。”

　　秦影知道她的车架晚上来，从下午便开始忙碌，又是布置厅堂，又是选菜选酒，还让沁秋准备拿手的曲子。

　　他特意打扮过，好好收拾了自己，还换了新衣，想让她觉得自己不一样，早早就在王府门口等候。

　　但是当林英之下车之后，他看见她眼上覆着的黑绸，忽然想起来，她已经看不见了。

　　这回，林英之是正大光明踏进王府。

　　元成姣驳了秦影的求赏，但是见一面的请求还是允了。

　　于是她便来见一见。

　　离开的时间久了，她和秦影之间的事，也平复了许多。

　　一下马车她就闻到了秦影身上的花香，想来是特意准备的。

　　“带着兵器，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能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她跟着秦影入府，入座。

　　花香淡淡，还有靡靡之音相伴。

　　此下是有些尴尬了，她明显感觉出这里的用心，怕是秦影又说些不适宜的话了。

　　“你，想说些什么吗？”

　　“我只想和你喝喝酒，和你待一会。”

　　她点点头，举起酒杯，“我只会来见你这一次。”

　　“就，一次？”

　　“是。这是最后一次，是我作为朋友，还能心平气和，与你一谈。”

　　秦影放下了酒杯，没有喝，“我以为，你愿意来见我，是......是......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不需要弥补。”

　　“可......”

　　“秦影，我希望今天你可以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要固执地自说自话。”

　　她摸索着又给自己斟酒，捡了块玫瑰饼吃。

　　她没说假话，她真的不需要秦影弥补，在她看来弥补是一件马后炮的事，没有实际的利益，弥补只是空口说话。

　　而且，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因为弥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许有情之人，会念在往日的情意，自我减小伤害，可以翻篇。

　　但是无情的人，往日再如何有情，都已经放下了内心的纷争，不愿再耗费心神。

　　秦影沉默地看着她吃酒，他怀里有玉衡，他一直把玉衡当做他最后的手段。

　　“好，心平气和。”他斟酒，一饮而尽，“我有玉衡。”

　　“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送给你。我什么都不要，只是送给你。”

　　她来的时候，料到了秦影会提玉衡，只是没想到他会用“送”这个字眼。

　　“怎么得来的？”

　　“记得三元盟吗？我秘密接见盟主柳思思，意外发现，柳思思身边的女子，有玉衡。我用扶持柳思思换来的。”

　　在运筹各方势力上，她还是佩服秦影的，如果他没有使那些手段让自己发现，那么她自己也可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嗯，我不要。”

　　秦影的手一抖，“你不要？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当然要，只是她不想通过秦影送给她的方式，否则他又要觉得有机会缠上她了。

　　“不要......呵......不，不是。你只是不想就这么得到玉衡而已，你觉得这样会欠我人情？”

　　“我不欠你。”

　　“那你恨我吗？”他脱口而出。

　　“恨？恨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我不愿意恨。”

　　他自嘲一笑，“我得不到你的爱，也得不到你的恨，我竟然什么也不是。”

　　“爱和恨，都是很辛苦的事。”

　　“是啊，真的很辛苦。我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可你，却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那样美，那样淡，那样遥不可及，让他怎么追，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秦影，我对你谈不上恨，我只是惋惜。你少年时没遇到别人，你只遇到了我，所以你把一切情感和幻想，都放在我身上。”

　　“我理解，也明白。你没办法信任别人，对我信任放大了你的情意。”

　　“秦影，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我很珍视，也愿意帮你。这份情谊本可以延续，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断送了这一切，也断送了我们的情谊。”

　　“所以我惋惜。”

　　“惋惜......好无情的字眼。”晶莹泪珠滑落，滴到酒水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可婉转之事，才会惋惜。

　　“你爱他吗？”

　　“爱也很辛苦啊。我只谈情愿。”

　　“是啊，爱也很辛苦。有了爱，人就会贪心，就会想要得到更多，想要承诺，想要全部，还想要永远......”

　　他长呼吸一口气，“倘若，那次你中毒，是我，是我为你换到解药，也是我成为乌鸦，你会不会，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不假设。”她顿了下，“但是我会为了你的自由而努力。”

　　“哈。”他一声笑了出来，“就算是假的，也不肯哄哄我吗？”

　　林英之摇了摇头，“虚妄的希望，没有必要。”

　　一盏过后，二人无言。

　　酒中融了太多的情绪和记忆，记忆又带着道不出的情意。

　　秦影盯着酒中的自己，现在的他，和少年时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少年的他，能依赖的和信任的，只有林英之一个人，即使后来遇到了许多人，可她始终放不下最开始遇到的她。

　　“我还有好多话，好多情，想道给你听。可是......”

　　“你如果想说，我可以听。”

　　他饮下一杯，又倒了一杯，酒水荡漾。

　　“从灵山离开，入军中，那段时间我很想你，但是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念你在身边教导我的日子，轻松，自在，没有阴谋诡计。”

　　“后来在离山与你重逢，我特别欢喜，真的很欢喜。我们一路，从离山到梁都，又到琢翠原，我发现我变了，我见你累见你伤见你痛，我会心疼，会想保护你，也会觉得自己没用、无能......”

　　“你在身边，我想一直看着你，你不在，我就梦见你。”他自嘲一笑，“我在梦里，做过太多，肮脏龌龊的事，说出来只会玷污你的耳朵。”

　　“我......”

　　他抿住唇，情绪不受控制。

　　“我心中有恨，在我没有排解这份恨的时候，我不肯对你诉说我的情。我既想你到发疯，又不敢将这份情捧上来，我......我后悔了......”

　　“我好恨，恨自己，恨你，但是又爱你，我要被自己逼疯了......我每天都纵情在酒色中，我以为只要这样，我就可以慢慢忘记你，忘记你对我的好，忘记自己对你的伤害......”

　　酒杯倒地，酒水撒了出来。

　　林英之听见了，听见他的悔恨。

　　秦影伏在案上抽泣，“你对我有求必应，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一直，一直在利用你对我的好......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对我无情呢......我不配啊......我忘不掉啊......”

　　“唉——”

　　她在心中长叹一声，少年的执念，这么深。

　　她起身，走到秦影身边，张开手臂环抱他的头。

　　怀中人身体僵住了，秦影暂停了抽泣，他不敢相信，他得到了怀抱。

　　“放下吧。”

　　“我遇到了你，还怎么接受其他人......”

　　“放下吧，秦影，你应该爱惜你自己。”

　　她没有别的话可说，“放下”二字，是她唯一想说的。

　　她轻抚他的后脑，拍拍他的背，帮他平复心情。

　　他如何能平复呢，做下这么多龌龊的事，却反过来受到她的安慰。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激动，就像情意终于得到了认可，一股巨大的，说不清的委屈猛然迸发，但偏偏在她面前他没资格委屈。

　　“想哭就哭吧，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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