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们在一起

　　整天为白发而担忧的刘母，不舍昼夜地一桢一秒地看着监控。
　　0.5倍率，生怕漏下每个细节。
　　近百个监控，逐个回看。
　　三天，刘母双眼充血，黑眼圈盖过卧蚕，按下暂停键。
　　屏幕中，儿子把大衣搭在输液男孩的身上，单膝跪在他面前。
　　放大，她看见儿子紧紧握住那人的手。
　　再放大，她看见输液男孩擒着泪的含情眼。
　　脑子“嗡”的一声，她的世界在旋转。
　　刘母扶着桌几，揉揉眼睛，再度看向屏幕中含情脉脉的眼眸。
　　她愣住。
　　心脏剧烈跳动，往事涌上心头，一个荒诞可怕的念想怦然出现，挥之不去。
　　她在通讯录中找到名为“高霜”的联系人，拨出那个明知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不会、不会的……”刘母双腿瘫软，崩溃地跪坐在地，“世界这么大，不会遇见的……”
　　她一遍遍地麻痹自己，可是，那双眼眸，太像了。
　　二十多年前，她在小旅馆门外，护住表妹的双眼。她和哥哥是来帮表妹报仇的，却被表妹的一声“不要”喝止，她望着表妹擒着泪的含情眼，这才明白，屋内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生才是受害者。
　　时隔多年，她又看见了这双眼。
　　一样的伤感，一样的深情，荡着清澈的担忧，漾着深邃的爱意……
　　“不会的……”
　　然而她说服不了自己，那便是她仅他出生后见过一面的表外甥。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她好像明白，为何国庆假期，高霜临时改签机票，不肯在自己家多待一秒。
　　“所以她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吗。”刘母心道，“她和她的孽种。”
　　平心而论，刘母是很疼爱她这个表妹的。
　　当年，她在她执意在国内读本科、被家里断了生活费时偷偷救济她，在她深夜为情所伤时开导她，帮她处理好家中琐事、让她在国外专心念书……
　　她曾向北纬49度祈祷，双手合十，虔诚呢喃：“代我自由。”
　　一切美好的情愫在得知李古酌身份后都化为满腔愤怒。
　　世界如此之大，偏偏，他遇上了自己的儿子。
　　阅人何其之多，偏偏，儿子看上了他。
　　“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刘母心问，“为什么，你已经自由了，却不肯放过我的儿子？”
　　她万念俱灰的哀吟，“我就这一个儿子，就这一个儿子啊……”

　　不过刘长阳并不知道，李古酌——他的爱人，实则是他有血缘关系的表弟。
　　此时，两人正忙着准备期末考试。
　　李古酌决定学文了，盖是刘长阳最近给足了他安全感，也有可能是因为，物理又上难度了。
　　“那我们各自努力，顶峰相见。”刘长阳在期末考试前一天说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同桌，考完试就是文理分班，他们会有新的老师、新的同学，但只有彼此一个爱人。
　　如同往常，他在考场外等他，两人一齐走出校门。不过这次，在红绿灯处就要分别了，刘长阳上了自家的黑色丰田世纪，李古酌走向两人曾一同住过的公寓。
　　期末考试后两天出分，两人分别以理榜、文榜第一的成绩进入理点和文点。
　　两个班级分别在各自楼栋的顶层。
　　好在为了体谅任课老师在两层楼间穿梭，一架廊桥联通的两栋楼的顶层。
　　李古酌打开微信，两条未读通知。
　　恰似故人归（刘长阳）：好消息，我被选入竞赛集训了。
　　恰似故人归（刘长阳）：坏消息，假期点班要额外上课，从明天开始。
　　两人本来计划好要一起去冰雪大世界的，现在看来只能推后了。
　　宛若佳人伴（李古酌）：也好，至少每天都能见到你了。
　　恰似故人归（刘长阳）：没事，我妈应该就是当时在气头上，之后气消了也没再多问，我等过几天跟她聊聊，今早搬回去住。
　　李古酌放下手机，回想起一周前，刘长阳搬走的第五天。

　　刘母用一天时间接受现实，又用一天进行反思。
　　刘长阳出事后，她想通了很多，曾经望子成龙的愿想已经淡去，他能平安长大、过得开心就好。
　　尽管如此，她仍密切关注着儿子的成绩，但从成绩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何时动心的——他是稳定的理榜第一。
　　或许，从儿子绞尽脑汁送同桌油笔时，她就该意识到不对劲，当闫老师打电话说儿子的情绪不对时，她就应该立刻制止。
　　事已至此。
　　如果刘长阳真心喜欢他，她倒是不介意是否门当户对，就当是……外面养的情人了，可她毕竟是一位母亲，对方如何？人品怎样？她不能不过问。
　　刘母挑了件米色的毛衣，带一块深绿色的方块玉坠，淡妆，裸色口红，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
　　她叩响公寓的门。
　　开门的男生见了她张大嘴巴。
　　“我是刘长阳的母亲。”她自我介绍道。
　　李古酌茫然失措，一个劲地点头。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刘母看他憨厚的样子，首先有了好感。
　　两人围着茶几，面对面坐下。李古酌拿来两瓶可乐。
　　刘母神态自若地接过，“没人教过你待客之道吗？”
　　“咳咳。”李古酌被可乐呛了一大口，赶忙起立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噗嗤。”刘母被他逗笑，“没事，坐吧。我来呢，主要是想问问你，对我儿子是什么想法？”
　　李古酌默不作声，双手支在桌面上盘索。
　　“这只戒指真好看。”刘母说道，“方便给我仔细欣赏下吗？”
　　李古酌连忙把手背道身后，“不方便。”
　　“我知道他也有一只，你俩是配对的吧？他上面刻着LCY?LGZ，那让我猜猜，你这上面刻的是LGZ?LCY吧？是我儿子选的，对不对？”
　　李古酌脸上一块青一块红，羞赧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孩子，别害怕，阿姨也不反对你俩，不过，总得知根知底，我这做母亲的才能放心吧。”刘母感到对方的眼睛亮了一下，继续说道，“听阿阳说，你父母双亡？”
　　“……嗯。”
　　“你的母亲去世了？”
　　李古酌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重复的问题，“是。”
　　“可如果我告诉你，她还活着呢？”
　　“我只当她死了。”李古酌反驳道，随后反应过来不对，慌张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刘母扯开易拉罐，气泡跃出铁罐，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把瓶罐擦拭干净，慢条斯理地说道：“对母亲尊重一点，而且你不是也见过她吗——高霜，我的表妹，刘长阳的小姨。”
　　那个夜晚突然的不愉快的偶遇涌上心头，“那个疯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李古酌心道，“怎么可能？”
　　“我不信！”他绝望地大吼。
　　刘母心平气和，“我那丢人的妹妹在十六年前醉酒后被人非礼，于一年后的2月10日生下你，把你养到五月大，便扔给你刚毕业的父亲，此后再无音信，你生于农历正月十三，连阎王都忌讳的日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李古酌面色惨白，“……他，他知道吗？”
　　“啧啧啧。”刘母砸嘴，“看来我倒是可以信任你俩的感情，知道这种事的第一反应竟是想着对方，怎么？怕他接受不了、是不是？你呀，跟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啧啧，情深不寿啊。”
　　“我的父亲？”李古酌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对啊，当年，你的父亲为了保我妹妹地名誉，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不可能，”李古酌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就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刘母双肘搭在桌面，身体前倾，逼近李古酌，“你就如此憎恨你的父母？”
　　“……”
　　“没关系，我也挺讨厌他俩的，一个懦弱地不敢承认自己地感情、只知道逃避，一个大男子主义地承担起一切、不解风情。”刘母注视对方，一字一顿，“那么，你将如何处理和他的感情呢？”
　　李古酌不语，面色依旧苍白，唯一的血色是被咬坏的嘴唇。
　　“时候不早了，你自己想想，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记得告诉我。”刘母起身，把凳子摆好，“尽快哦，我可不想让阿阳等太久。”
　　李古酌早就见过了曾经千盼万盼的母亲，可他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其实他决定选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不想和他的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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