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时见你

　　十月的南理一中被桂花香裹得严实，晨读课的琅琅书声混着风里的甜香，飘出教学楼很远。顾纪筠趴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戳着数学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他已经两天没和宋寒山好好说话了。

　　事情要从周日下午说起。原本两人约好一起去给言礼送补习资料，顺便帮他梳理上周没弄懂的物理公式。顾纪筠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宋寒山整理的笔记重新誊抄了一遍，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难点，甚至悄悄在书包里塞了两盒言礼爱吃的草莓味饼干——上次见面时，他看到言礼接过牛奶时眼底的光亮，便记着要多带点甜的给他。

　　可到了约定的巷口，顾纪筠等了足足四十分钟，也没等到宋寒山。巷子里的梧桐叶落了他一脚，秋风一吹，凉意顺着裤脚往上窜。他给宋寒山发微信，没回；打电话，无人接听。直到日头渐渐西斜，言礼从打工的便利店下班路过，看到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才犹豫着走过来问：“你在等宋寒山？”

　　顾纪筠点点头，心里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上来，嘴上却强装镇定：“可能他临时有事吧。”

　　言礼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里攥得发皱的笔记上，沉默了几秒说：“要不我先拿回去看？有不懂的，明天你们上学路上再问。”

　　顾纪筠勉强笑了笑，把笔记和饼干递给他，看着言礼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慢吞吞地往家走。一路上，他脑子里反复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宋寒山生气了。

　　上周三晚自习，他因为一道解析几何题和宋寒山争论起来，语气或许重了点？还有周五放学，宋寒山说要去竞赛组开会，让他先回家，他却拉着宋寒山的胳膊撒娇，非要等他一起，是不是耽误了他的事？越想越觉得心慌，顾纪筠甚至开始责怪自己，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仗着宋寒山宠他，就肆意任性。

　　回到家，他才看到宋寒山发来的微信，只有短短一句：“临时有竞赛紧急会议，忘了告诉你，抱歉。”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电话里温柔的安抚，只有冷冰冰的文字和一句轻飘飘的道歉。顾纪筠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一个“哦”字。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薄纱。宋寒山依旧会在早上给他带温热的豆浆，会在数学课上悄悄把写满解题思路的纸条推到他面前，会在放学时等他收拾书包，但顾纪筠总觉得，宋寒山的话少了很多，眼神也带着点他看不懂的疏离。

　　他不敢主动问，怕得到的是“你确实惹我生气了”的答案。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宋寒山的偏爱。

　　晨读课结束，陆明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纪筠，你怎么了？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宋寒山惹你不高兴了？”

　　顾纪筠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薇端着水杯走过来，皱着眉说：“我看宋寒山也怪怪的，昨天体育课他明明看到你被篮球砸到胳膊，也只是远远问了一句，没像以前那样冲过来给你揉半天。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顾纪筠的心脏揪了一下，胳膊上被砸到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那天他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下意识地看向宋寒山，却看到他站在篮球场另一边，和竞赛组的同学说着什么，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可能……他太忙了吧。”顾纪筠勉强找了个借口，心里却更难受了。

　　一整天下来，顾纪筠都心神不宁。上课走神，做题出错，连最喜欢的语文课，都没听进去老师讲的内容。他反复回想和宋寒山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宋寒山那么优秀，要忙着竞赛，还要照顾他的学习和情绪，他却总是无理取闹，难怪宋寒山会生气。

　　放学铃声响起，顾纪筠看着宋寒山收拾书包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和愧疚交织在一起，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要主动道歉。

　　宋寒山收拾好书包，转身看到顾纪筠还坐在座位上，眼神愣了一下，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纪筠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寒山，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宋寒山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我生你的气？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顾纪筠的声音带着哭腔，“周日你没来赴约，只发了一条微信；昨天我被篮球砸到，你也没过来关心我；这两天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是不是我上周跟你吵架不该那么大声？是不是我不该缠着你让你等我？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寒山，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宋寒山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他连忙伸手，想帮顾纪筠擦眼泪，手指伸到半空，又有些无措地收了回来，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哪里是生顾纪筠的气，分明是自己闯了祸，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周日的紧急会议其实是个乌龙。竞赛组老师误把下周的会议通知发到了本周，等他赶到学校会议室，才发现空无一人，联系老师后才知道弄错了时间。等他想起和顾纪筠的约定，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因为开会前调了静音，错过了顾纪筠的好几个电话和微信。

　　他心里急得不行，赶紧给顾纪筠发微信道歉，可发送成功后，却收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哦”字。那一刻，宋寒山的心沉了下去。他太了解顾纪筠了，知道他肯定委屈了。

　　接下来的两天，宋寒山一直想找机会跟顾纪筠好好解释，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怕顾纪筠觉得他是在找借口，更怕看到顾纪筠失望的眼神。尤其是昨天体育课，他看到顾纪筠被篮球砸到，心里急得不行，可身边的竞赛组同学正在跟他讨论一道重要的竞赛题，他只能先匆匆问了一句，等他摆脱同学跑过去时，顾纪筠已经被陆明宇扶到了一旁，脸上带着隐忍的疼痛，却没再看他一眼。

　　宋寒山心里又疼又慌，只能用沉默来掩饰自己的无措，却没想到，这沉默竟然让顾纪筠误会了这么深，还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看着顾纪筠哭得发红的眼睛，宋寒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软。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语气却异常温柔：“纪筠，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顾纪筠抽泣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真的吗？你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从来没有。”宋寒山连忙摇头，伸手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水，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是我不好，周日的事没有跟你说清楚，让你等了那么久，受了委屈。还有昨天，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忍着疼，都是我的错。”

　　顾纪筠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声音带着鼻音：“那……那你这两天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怕你还在生气，不敢跟你说话。”宋寒山的脸颊更红了，眼神有些闪躲，语气带着点笨拙的坦诚，“我想跟你道歉，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不想听。”

　　看着宋寒山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无措的眼神，顾纪筠心里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捶了宋寒山一下：“你傻不傻啊！我怎么会不想听你解释？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清楚，我就不会胡思乱想这么久了！”

　　“是我傻，是我不好。”宋寒山任由他捶打，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再也不会让你误会了，好不好？”

　　顾纪筠点点头，眼泪终于止住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看着宋寒山泛红的耳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还走吗？”

　　顾纪筠和宋寒山同时抬头，看到言礼站在门口，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书包，手里拿着上次顾纪筠给他的笔记，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们。

　　顾纪筠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今天答应要帮言礼补习物理的事。他连忙擦干眼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言礼，你来了！我们马上就走！”

　　宋寒山也回过神来，看着言礼，语气温和：“等久了吧？我们现在就走。”

　　言礼摇了摇头，目光在顾纪筠发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嗯。”

　　三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顾纪筠走在中间，左边是宋寒山，右边是言礼。秋风拂过，带来桂花的甜香，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解开误会后的轻松。

　　顾纪筠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宋寒山，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两人目光相遇，宋寒山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指尖紧紧相扣，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顾纪筠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挣脱，反而悄悄握紧了宋寒山的手。他侧过头，看着言礼的侧脸，笑着说：“言礼，我们今天先帮你补习物理的力学部分，上次你说这部分不太懂，我和寒山都给你整理了笔记，应该能帮到你。”

　　言礼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比平时温和了许多：“谢谢。”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顾纪筠笑得眉眼弯弯，“对了，你打工的便利店会不会很晚下班？补习的时候要是赶时间，我们可以早点开始。”

　　“今天我请了假。”言礼说道，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顾纪筠面前，“这个给你。”

　　顾纪筠好奇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果，看起来有些老旧，却很精致。

　　“这是？”顾纪筠疑惑地看着他。

　　“便利店货架最里面找到的，快过期了，老板让我随便拿。”言礼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声音很轻，“看你刚才哭了，应该喜欢吃甜的。”

　　顾纪筠的心瞬间被暖化了。他知道，言礼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心里其实很细腻。他剥开一颗糖果，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一直甜到了心里。

　　“真好吃！谢谢你，言礼！”顾纪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把一颗糖果递到宋寒山嘴边，“寒山，你也吃。”

　　宋寒山顺从地张开嘴，含住糖果，甜香在口腔里散开，看着顾纪筠灿烂的笑容，心里也满是甜蜜。他转头看向言礼，笑着说：“谢谢你，言礼。”

　　言礼的脸颊微微泛红，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一点的位置，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三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顾纪筠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宋寒山偶尔补充几句，言礼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会应一声，气氛温馨而融洽。

　　走到巷口的老槐树下，顾纪筠提议：“我们就在这里补习吧，这里有石桌石凳，还凉快。”

　　宋寒山和言礼都没有意见。三人坐在石凳上，宋寒山拿出整理好的物理笔记，开始耐心地给言礼讲解起来。他的讲解条理清晰，通俗易懂，遇到言礼不懂的地方，就放慢语速，反复讲解，直到言礼点头表示明白。

　　顾纪筠坐在一旁，也拿出自己的练习册，一边做题，一边时不时地看向宋寒山和言礼。看到言礼眉头紧锁的样子，他会主动递上草稿纸；看到言礼弄懂一道难题后眼底闪过的光亮，他会由衷地为他高兴。

　　夕阳渐渐落下，天空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言礼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讲解和标注，又看了看身边耐心讲解的宋寒山和一脸笑容的顾纪筠，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独自在这个城市里挣扎求生，见惯了人情冷暖，也习惯了用冷漠和防备来保护自己。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灰暗下去，直到遇到顾纪筠和宋寒山。

　　他们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生活，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善意。这种感觉，陌生却又让人贪恋。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剩下的部分我们明天再补。”宋寒山合上笔记本，看着言礼说道，“这些笔记你拿着，晚上有空的时候再看看。”

　　言礼接过笔记，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顾纪筠笑着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言礼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不远。”

　　顾纪筠知道言礼的性格，没有勉强：“那你路上小心点，到家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我没有手机。”言礼说道。

　　“那明天放学我们在这里等你，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过来找我们。”顾纪筠说道。

　　言礼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纪筠连忙叫住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挂件，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用绳子编的小小的星星挂件，颜色是明亮的黄色，看起来很可爱。这是顾纪筠昨天晚上特意编的，本来是想送给宋寒山的，现在却觉得，送给言礼更合适。

　　“这是我自己编的，虽然有点丑，但是很结实。”顾纪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挂在书包上，就当是个护身符，希望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再也不会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

　　言礼看着那个小小的星星挂件，眼神复杂，过了几秒，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绳子粗糙的触感，心里却暖暖的。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不客气！”顾纪筠笑得眉眼弯弯，“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言礼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进了巷子深处。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顾纪筠和宋寒山还站在原地，对着他挥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言礼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星星挂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看着言礼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顾纪筠才转过身，看向身边的宋寒山，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寒山，我们也回家吧。”

　　“好。”宋寒山点点头，伸手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晚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顾纪筠靠在宋寒山的肩膀上，心里满是安宁和幸福。他转头看向宋寒山，笑着说：“寒山，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宋寒山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永远不会让你胡思乱想。”

　　顾纪筠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用力点了点头：“嗯！”

　　宋寒山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月光渐渐升起，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相牵的身影。顾纪筠觉得，这一刻，所有的误会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彼此的陪伴和满满的爱意。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误会和争吵，但只要身边有宋寒山，有言礼这样的朋友，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十七岁的风里，不仅有梧桐叶的碎味和桂花的甜香，还有友谊的温暖和爱情的芬芳。顾纪筠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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