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驿

　　李生装回百叶窗，盯着缝隙间的光看了很久，默默躺下，屋外传来微弱的猫叫声，像从漏斗中跌出的一串米粒，颤颤巍巍，断断续续。李生睁开眼，眼底闪过一线蓝光，这个天这种地儿怎么会有猫叫，不是巡查很严吗，他几次闭眼都心神不宁，便干脆掀了被子出门去看。
　　一推门，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长长的影子遮住李生半边脸，他低着头，惊恐万分：“我命休矣。”

　　“讲完了吗。”
　　李生慢慢抬头，晃眼的光晕一圈圈在刘钰头顶回荡，他手中的猫儿轻快的跳开，溜到屋子另一侧，狠狠咬住了藏在洞穴外探头探脑的肥鼠，一点点残血溅向老鼠洞里，惊起一片鼠叫。
　　李生浑身的血都要倒流了，他苍白的像个纸扎的小人，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住门框，他倏地放松下来，肩膀塌下去，朝刘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真是心累啊。

　　刘钰自始至终持着笑容，慢悠悠晃进李生的屋子，他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定格在那扇百叶窗上。“他是从这里进来的？”
　　李生麻木的点点头，琥珀般的眼眸散发出奇异的光泽，很像刘钰新养的那只波斯猫，刘钰道：“你干嘛要瞒着我呢，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李生猛地跪在刘钰脚边，扯住他的裤腿：“我求求您，他还小，又刚刚失了家人，您不要为难他。”
　　“我怎么会要为难他呢，我还要千辛万苦的找他呢，这不是找到了吗，皆大欢喜啊。”
　　李生有点搞不懂事情的走向，他不知道刘钰是不是在说反话，他一而再再而三突破他的底线，刘钰却一直在忍耐。
　　刘钰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你向要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付出些什么，嗯？”

　　白猫的哀嚎贯穿了整个夜晚，咪呜咪呜，细长的叫唤听得人心里痒痒的，蓝莹莹的珠光藏在布满灰尘的木板下，一闪一闪，巨大的撞裂声和撕咬时的浓重腥气久久回荡。天蒙蒙亮，白猫慢条斯理地舔舐着爪子，四只猫抓下是深浅不一的血迹，连着地板印出一片片带着肉屑的残梅，一旁整整齐齐摆着排老鼠尸体，恶心至极。

　　李生双眼无神，光着身子蹲在空空荡荡的浴盆里，他把头埋进手臂，阴冷的鼻息在大腿内侧不停释放收回，身上的水已经干透了，身下的还在流。
　　他跨出浴盆，湿滑的水渍绊了他一个跟头，他费力撑起上半身去够花洒的开关，刘海被冲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热流打在他冰冷的脸上，顺着手臂胸膛流向瓷砖。

　　灯没有开，狭小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整个世界都是灰扑扑的，像被抽空的万花筒。
　　李生在浴室足足呆到天光大亮，他的手指皱皱巴巴，起了厚厚的一层白，一搓就掉皮，已经快要泡烂了。

　　他穿戴整齐，一瘸一拐走出屋子，扶着门框轻轻弯下腰，季府磷朝他一声大喊：“你怎么了，一脸丧样。”
　　李生不讲话，冷漠地看着他，看得季府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干什么。”
　　他从季府磷眼中看到了自己难看的神色，调整了一下表情，漏出一个死人般的微笑，一步一步往院子走去，季府磷看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出言相问。

　　他绕了一大圈，终于在营地后找到了炊事班，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当碰撞声老远就传过来，一群人闹闹哄哄的也听不清在讲什么，李生四处张望，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士兵搬着一筐土豆从厨房后面走过来，他快步走过去，却因为身下的伤走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那士兵也早就看到了他，见他这副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放下东西搀了李生一把。
　　李生猛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有多么难堪，一张脸顿时煞白煞白，那士兵还以为是自己太用力，拼命向他道歉。

　　李生这才反应过来，温和的朝他笑笑，问他小延在哪里，有没有这个人。
　　士兵想了一会儿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他一瘸一拐走进偌大的厨房，人声鼎沸，雾气蒸腾，抡锅的，提铲的，切菜的，各有各的忙法。李生在乱糟糟的器具中来回穿梭，被迫上蹿下跳着找人，一顿折腾下来，人没个影却把自己搞得满身油烟味。

　　原地愣神的功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系着脏白的围裙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番，“呦，还是个串儿。”
　　李生猛地后退几步，撞倒了装着土豆的菜篮，那拳头大小的东西“咚咚咚”倒地，让人不由得想起无数个路易十四。一旁的人都哈哈大笑，嘈杂的交谈声淹没了李生的思绪，他皱着从那老兵身边走过去，被他一把拽住：“去哪儿啊。”
　　李生嘴唇白了，斜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去找我弟弟。”
　　“你弟弟，哎，你是不是认识陆延啊。”老兵粗着嗓子大喊，他耳朵不好使，听李生说话老费劲了，这一嗓子吼的震耳欲聋。
　　“你认识他？他在哪儿。”李生现在无比厌恶别人的触碰，狠狠将袖子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我——是你他班长，他在河边儿洗菜呢，你个串儿不好好在办公室坐着跑这儿干什么？”
　　“我没有办公室。”他自言自语道，而后快步向小河的方向走去，“你说什么——？”老兵扯着嗓子问。

　　“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也不怕被人看到。”小延甩着手中的菠菜，示意他等一下。
　　他淡淡道：“不用遮掩了，刘钰已经知道了。”一边心虚的别过头去。
　　“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不会。”李生抚平衣袖，“你快点，我给你安排个房间。”
　　小延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行，大家都是住在一起的，就我搞特殊不好啊。”
　　李生也懒得说服他，“你想来了和我说吧，我找你有事，快点。”
　　小延连忙将菜放好：“哦哦，好的。”

　　蹚过清澈见底的小河，小延湿漉漉的脚在松软的地面留下一片水印，他把桶挂在肩膀上，嘻嘻哈哈超着李生的方向冲过来，金黄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树荫下的李生后退，脚下清脆的枯叶声让他恍惚不已，以为回到了小村子里，回到了焦虑伴着快乐的那些年。
　　可身下隐隐的痛让他羞愧的认清了现实，昨日再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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