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锈蚀

　　梁绍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没说话。

　　祝念微笑着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句：“你在的每一天，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刻。”

　　她一愣，脚步不禁顿住，回头望去。

　　梁绍却是满脸认真地看着她，迟迟地，才再次开口：“想什么呢？快回家吧。”

　　昏黄的落日下，祝念快速地再次拥抱了他，随后转身离开了车站，向繁华的街市而去。

　　梁绍停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视野中，再也寻不见。

　　直到天再度昏暗，山边泛了深蓝，他才离开车站，回到了人烟稀疏的金街。

　　巷口多装了一个路灯，勉强能够让人看得清回家的路。梁绍没太多留意，径直走回家，却有个老太沙哑的叫声。

　　“可怜哟……可怜哟……”

　　梁绍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她在叫自己，转头望去。

　　那老太有只眼睛浑浊灰白，另一只眼睛却清明得很，看着似乎精神不太正常，神神叨叨的。

　　“好冷吧？是吧孩子……”

　　“老太太，我穿着棉衣。”他很是不同寻常地回应了她，却见她不停地絮叨着，便也没什么闲心管。

　　这仅仅是个小插曲，梁绍并未太在意。

　　在金街，背后说他闲话的人不少，同时老人的子女将他们撂在这里的情况，同样也不少。

　　连自己的生活都管不好，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同情别人。

　　这便是在金街生活的人，内心真实的底色。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半，梁绍几乎所有功课都跟得紧，却还是觉得不够放心。

　　可紧紧抓住学业的同时，又让他难以凑出更充沛的时间写代码，最近的代码失误也多。

　　他顿时感到一阵烦躁，索性放下笔，靠在椅背，凝视着天花板。

　　窗外已经明月高悬，可在他的眼中看来，那轮弯月却像是摇摇欲坠一般，一切都是如此虚幻。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窗外再次下起了短促的雨。

　　梁绍心知最近不太适合和祝念频繁见面，毕竟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他需要用最好的面貌面对祝念。

　　想着，他便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自己的代码。

　　时间缓缓推移，一周过去，他们的成绩依旧稳定。梁绍依旧维持着令人脊背生寒的作息，却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成了他生物钟的正常规律。

　　一次放学，天空再次下起蒙蒙小雨，梁绍一个人回家，身上没有任何警惕。

　　忽然，他的口鼻被人蒙住，硬生生拖入了拐角。他迅速反应过来，手肘一推，将那人狠狠拉开。

　　可围堵着他的，似乎不只一个人。

　　全都是他从前熟悉无比的面孔。

　　他冷笑一声：“怎么？每个月又要加钱？”

　　从前是每个月九千，由于当时在学校无所事事，便没太大压力。

　　后来开始尝试着再次捡起学业，同时也榨干了他的作息，每个月吃喝，为母亲治病，再留一部分日常要用的钱，能交给债主一万左右。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大多成年人似乎也无法赚到这个数目的钱。

　　按理来说，催债的人该庆幸才对，可却总找梁绍麻烦。

　　没成想，身前一个体型壮硕的人却说：“这次没让你加钱。”

　　梁绍盯着那人的眼睛，心里腾地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过了几秒，那人又说：“那个女生，是什么人？”

　　梁绍瞳孔骤缩，只感到浑身生起一股寒意，耳边嗡的一声，听不清周围的声响。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大笑起来：“看这吓成什么样了……”

　　他双目猩红，趁着人不注意，狠狠地一拳打过去，将其中一人打飞出去了几米。

　　人多势众，梁绍没几下便打伤了不少人，最终却还是被人扯到墙上，捏住了下巴。

　　梁绍被紧紧按着，没法动弹，内心的愤怒却无法压制，狠狠咬了一口那只手，空中的血腥味蔓延。

　　宽厚的手瞬间松开，伴随着的是一声惨叫。

　　“疯了！”有人咒骂他。

　　其中一人扯唇，有些奸狡地笑：“她是你小女友啊？”

　　梁绍紧紧咬着牙，眼神冷戾地瞪着他，他却更加确信内心的想法。

　　“看着是个有钱人……”他猖狂地试探着梁绍的底线，果不其然，梁绍用力地想挣脱，那神态果真是想杀了他一般。

　　“望江苑。”他一字一句，“随便一查就查到了，还真是个大小姐。”

　　这个夜晚，巷子外寂静无比，月光寂寥地落在潮湿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梁绍带着脸上的擦伤，走出狭小的小巷。

　　这是他第一次对追债的人下那么大的狠手。

　　地上躺着零零落落的人面色青紫，气若游丝，嘴里骂着最肮脏的话。那几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而在他们的身旁，放置着一张薄薄的支票，以及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他潦草的名字，以及三万元。

　　——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去找她麻烦，我不确保下次会不会留你们这条命。

　　这是便签上的内容，沾上了雨水的污渍，模糊不清。

　　踉踉跄跄地回到家，梁绍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他一直在收敛着，不敢打成重伤或是出人命。而他们却是每一拳都下了死手。

　　脱下外套，大半条手臂都泛着青紫，有的是被掐出来，有的是被打出来。

　　只是轻轻一动，便让人感受到从手臂蔓延的，钻心刺骨一般的痛。

　　他无暇顾及太多，只是快速地从柜子上取下医药箱，万分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一支药膏，也不管是否已经过期，涂在青紫的地方。

　　冰冷的药透过他的伤口，渗透进皮肤，带来一阵阵刺激。

　　绷带的紧缠更加剧了这份痛苦。

　　可他却依旧没皱一下眉，而是急躁地从口袋翻出手机，颤抖着手指输入锁屏密码。

　　输错了好几次，他的手抖得更厉害，视线不知不觉已经模糊。

　　他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终于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他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打了她的电话，等待对面接听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煎熬。

　　终于，电话声停止，她恬静的声音传来：“怎么啦？”

　　听见对方没有一丝异样的声音，他的心却揪得更紧。

　　自己这副样子，有朝一日绝对会给她带来麻烦，让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这样的声音不断地在他心头涌起，淹没了他的全世界，久久没有回应她。

　　祝念停了好一会儿，感到奇怪，再次问：“喂？梁绍？”

　　“嗯。”他的声音略微带着疲倦，同时也终于确认了，祝念并未遭遇任何事。

　　“什么事？”她的语气平静又温柔，“还是想和我聊聊天？”

　　梁绍沉默良久，回应：“聊聊天吧，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有趣的事？”

　　屏幕那方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身边一切都正常，不过我发现了好多有趣的事。”

　　梁绍专注又安静地听她说话，呼吸都轻了起来。

　　“云陵市向来都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多雨，冬季少雨，往年一直如此。但今年的冬天，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下雨。”

　　他回想了一下，的确。

　　今年的柏油路永远潮湿。

　　“而且，街上的人都按季节出来，前几个月还是夏天，人山人海的。而冬天的人就很少，走个几百米或许也只能见到一个人。”

　　祝念声音轻柔地讲着，梁绍则是默默思考，片刻后，他开口。

　　“可能是寒潮来袭，也就是冷空气南下，导致云陵的冬天降水增多。至于大家的活动，可能是现在的互联网普及导致的吧。”

　　“噢……”祝念心里记下了他的话，心里却莫名感到有些不对劲。

　　“你……是不是有点累？”

　　梁绍呼吸一滞，身上的伤似乎又痛了一阵。

　　他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想对祝念完全坦诚，可喉咙里的那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累的话就快点休息吧，最近考试多，很紧张。”祝念关切道。

　　“好，”他停了一下，“最近要小心。”

　　她一愣：“为什么？”

　　“最近的治安比之前更乱一些，这段时间放学记得和其他人一起走。我这段时间写代码会更忙一些，等一阵子再和你一起回去。”他神情严肃。

　　“知道啦，我会注意的。”她靠近了屏幕一些，“你也要快点休息，放寒假再一起出去玩？”

　　“好啊。”

　　“去哪？再去看一场电影吧，或者一起去图书馆泡一天。”

　　梁绍已经回到卧室，躺下，勾唇应道：“嗯，都看你，想去哪我都陪着。”

　　两人互道晚安，却哪一方都没挂电话。

　　空气陷入宁静的第十秒，他们都笑作一团。

　　“你先挂。”梁绍笑着说。

　　而祝念却是有些幼稚：“不行，你先挂。”

　　最终，通话时间定格在了七分二十六秒，他们同时按下了挂断。

　　他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望见满是雾气的窗户外，隐约透露着星光。

　　只不过，他们都没料到，这竟是他们的故事中最后的幸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