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苏晚榆刚去到学校，徐敏就问她怎么这几天没来学校。

　　愣了一秒，苏晚榆不想让别人和自己一起伤心难过了，于是她扬起笑容解释道：“我前几天身体不舒服，但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好。”徐敏点点头，一副瞬间放心的样子。

　　早上的课苏晚榆都在认真听，只是在偶尔的时候听着听着会忍不住走神，想起一些事情。

　　中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课，冯玲刚进来就让大家做题，20分钟后讲。

　　苏晚榆翻过前面空白的几页，那是元旦的作业，她到现在都还一点没做，打算之后补。

　　铃声响了之后教室里霎那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低着头认真做题，而冯玲一直在教室四周转。

　　他们前段时间换了座位，此刻苏晚榆坐在第二组的第五排。

　　她做作业把头埋得很低，就在正在思考之时，她看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桌子上，随后发出一点轻微的纸壳声响。

　　那只手抬起的瞬间，一堆五颜六色的糖出现在了苏晚榆的桌上。

　　苏晚榆看到后诧异地抬起头，冯玲望着她，柔和地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走了下去。

　　全班没有一个人看见。

　　这一圈转完后，冯玲没有再转，而是坐到了讲台上。

　　苏晚榆抬起头偷偷看了她一眼。

　　苏晚榆刚才就有点疑惑，冯玲以前叫他们做作业的时候，她也在上面做，从来不下来转，但今天有点不同寻常。

　　是为了专门给她拿糖吗？

　　苏晚榆低下头，看到书桌上那一小堆糖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掉落在书上。

　　明明那些艰难时刻她都没有哭，可偏偏，就是这些事情，让她再也伪装不住。

　　-

　　进入一月后，学习流程开始变得千篇一律。复习，刷题，讲题，考试，讲卷子，一直重复。时间也在这些事情中被磨走，一转眼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考完最后一科，大家都皆大欢喜地收拾东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校园。

　　谢陌风已经早早收好在等着苏晚榆了。

　　那天他们从公园回去的时候碰到了王雪莹和蒋蓝意正在聊天。

　　王雪莹不太放心苏晚榆一个人回家，说之后自己要亲自接送。

　　蒋蓝意一听觉得不太行，许之行经常出差不在家，总不能让许子默一个小孩子那么晚一个人在家吧。

　　刚好看到谢陌风和苏晚榆一起回来，蒋蓝意就对谢陌风下达了以后让他和苏晚榆一起上下学的指令。

　　她其实心里太心疼这个孩子了，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平时也天天在谢陌风面前唠叨让他多关心一下苏晚榆，还时不时地做一些好吃的让他带给苏晚榆。

　　到后面几天，谢陌风都严重怀疑苏晚榆应该是蒋蓝意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在这之前，蒋蓝意从来没对他这么好过。

　　快到家的时候，谢陌风突然破天荒地开口问苏晚榆这次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苏晚榆也没有太大把握。

　　谢陌风轻轻嗯了一声，之后思考了片刻，终于开口：“你觉得明天开始教学计划怎么样？”

　　自从王淑芬和苏智恒离世后，他们的讲题也暂停了，直到现在，都没再开始过。

　　谢陌风其实有点着急了，高二上学期已经结束了。苏晚榆的爸妈离世后，代表着她以后连最后的倚仗和依靠都没有了，所以她现在必须得自己强大起来，而目前为止唯一的途径就是学习，他暂时能帮上她的也只有学习。

　　苏晚榆想了一会儿，她最近只是维持着正常的学习活动，也没有精力像之前一样能学到晚上一两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一直颓废下去了，她原本的目标和理想还需要很多的努力才能完成。

　　“好。”

　　隔了两秒，苏晚榆又和谢陌风说：“谢谢你。”

　　那天从公园回来，苏晚榆也和谢陌风说了谢谢。

　　苏晚榆总是觉得谢陌风帮了自己太多，自己欠他很多的谢谢，而谢陌风却又总觉得苏晚榆和自己说了太多的谢谢，他不需要，全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假期过了两天，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了。

　　苏晚榆这次考了全班36名，全级475名。而谢陌风考了全班第二，全级第二，总分差李梦阑两分。

　　李梦阑的出现给了淮实一个巨大的惊喜，仅仅半个学期，她便几乎呈现出独占鳌头的趋势，学校甚至已经把她和谢陌风一样，当作市理科状元培养了。

　　成绩出了之后，苏晚榆和谢陌风利用期末考的试卷，为各自都综合制订了一套补漏方案。

　　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设定具体的目标，然后一点一点去完成。

　　早上他们起床之后会开始做相应的作业，中午吃完饭后他们会去图书馆，有时一起自习，有时谢陌风会给苏晚榆讲解她实在搞不懂的题目。

　　学到了下午五点，他们会离开图书馆，然后开始在淮北市到处漫游。他们不说去哪儿，也不按特定路线走，每次都是看着哪条路更吸引人，他们就走哪条，毫无章法。

　　走到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又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然后吃晚饭。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除夕的前一天。

　　这天的天有点阴沉，一块巨大的灰色布幕笼罩在上空，只偶尔有几处染上了一点蓝色。

　　苏晚榆和谢陌风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周围很热闹，看起来是一个公园。

　　苏晚榆透过栏杆望进去，看到有两个小孩子在荡秋千。

　　看着一个小女孩一直叫“荡高点，再荡高点”，苏晚榆想起了小时候。

　　“以前我爸爸也经常像这样在后面推我玩。”苏晚榆忽然停住脚步出神地望着那个小女孩高高荡起的模样说。

　　自放假以来，他们一起散步的时间算起来应该很长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过王淑芬和苏智恒的事情，但现在苏晚榆却自己主动提了起来。

　　“但是我感觉现在那些记忆越来越模糊了，你说我有一天是不是会忘记所有有关他们的事情？”

　　毕竟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参与我的生活，我的未来会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就像我以后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我是不是也会将妈妈的味道忘却？

　　“不会的。”谢陌风停住脚步，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坚定地说，“只要来过，每个人都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可能会被藏匿，但他们亘古永存，不会消亡，会贯穿你的一辈子，让你时不时想念，这也是他们留下的和你的交流的方式。”

　　和你的交流方式？

　　苏晚榆盯着前面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奶奶刚去世的时候，我非常难过，我爸爸就告诉我只要星星亮起，就是奶奶回来看我了。后来有一天我在幼儿园门口的一个文具店里发现了一个星星，只要一碰就会亮，第二天早上我就和我爸爸说我昨天看见奶奶了。”

　　谢陌风轻轻笑了一声。听到这里谢陌风就能完全想象出来苏晚榆小时候有多可爱了。

　　“我爸以为我做梦了，我跟他说是在白天看见的，他瞬间语气就变了，说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还以为我脑子出问题了呢。我说我领他去看，当时大人就觉得小孩子不会说谎嘛，一路上我爸战战兢兢，给他吓得贼死，结果我把他带到文具店，戳了戳那个小星星，亮起来我就指着和我爸说，你看，奶奶来看我们了。”

　　“我爸当时哭笑不得，我还跟他说我们把奶奶带回家吧，后来他还真把那个小星星买给我了，后来我还把那个星星放到房间里，我爸只要一骂我，我就把那个星星戳亮，和我奶奶告状，让她收拾我爸，叫他别再骂我了，后来我爸那段时间真的没骂我了，我还以为真的是我奶奶回来教训过我爸了，后来才知道我在房间里偷偷骂我爸的时候被他意外听见了。”

　　谢陌风忍禁不俊：“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好玩？”

　　“我读到小学二年级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后来我爸和我说那几年他每次骂完我，一看我关上房门，他就偷偷走到门边，趴在那儿听我吐槽他，然后他就忍着不骂我，隔一段时间再骂。”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谢陌风勾唇评价道。

　　苏晚榆说着说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现在想想，除了我上高中之后，之前的美好回忆还是有很多的。”

　　“那就不要忘记，把这些都带到未来，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你说未来是什么样呢？”苏晚榆抬起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云。

　　谢陌风思索了一会儿，苏晚榆以为他又要抛出一个哲理性的回答，结果他却话锋一转说：“有人给你荡秋千？”

　　苏晚榆愣了一下，随即弯着眼笑起来：“听起来还不错。”，然后又继续看着天空补充道，“不过我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能有阳光。”

　　“一定会的。”

　　他们每次散步都不看任何标识，全凭感觉，今天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上次苏晚榆追着给谢陌风送糖的地方，那时还是她安慰谢陌风，没想到过了一个学期，竟然变成了谢陌风安慰她。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你走这里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都是一个人散步，不约别人，你怎么回我的吗？”苏晚榆带点感慨意味地说。

　　“我怎么说的？”谢陌风一副想赖账的语气。

　　“你说怕约的人和我一样话多。”苏晚榆乜着谢陌风，语气加重，完完全全是打算和他算账算到底的样子。

　　“我没有说过吧，你记错了吧。”

　　“谁记错了谁是猪！”苏晚榆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猪。”谢陌风一听这话，侧过头，嘴角含笑冲着苏晚榆喊。

　　苏晚榆一听就来气了，在他后背重重敲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没看出来啊，你不仅是吹牛大王，还是赖皮大王。”

　　谢陌风被打疼了，摸着背，语气夸张地说：“没看出来啊，小仓鼠手劲还挺大。”

　　“我说了，我不是小仓鼠。”苏晚榆叉着腰控诉。

　　“我都认吹牛大王了，现在还要认一个赖皮大王，你怎么连一个小仓鼠都不认？”

　　“因为我不是！”苏晚榆理直气壮。

　　“行行行，”谢陌风往前走，“那你以后就叫唠叨大王吧。”

　　“走了，唠叨大王。”谢陌风说完就簌簌往前走。

　　“你现在还嫌我话多？”苏晚榆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追上他，握拳摆在他后方以示威胁。

　　“行，不多，不多，得了吧？”谢陌风俨然一副是被屈打成招的模样。

　　“你......”

　　......

　　两人正吵着，他们的前方突然有一缕光从阴暗的天空中冲了出来，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两缕，三缕，四缕......不断有光线陆续迸发出来，直到面前的乌云完全被撞开，金黄色的夕阳露了出来，耀眼的光芒洒在了他们前方的路上。

　　刚才苏晚榆说，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能有阳光。

　　此刻，阳光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两人不再吵闹，只是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驻足观赏。

　　看着迸射出来的晚霞，苏晚榆刹那间有些热泪盈眶。

　　之前王淑芬和苏智恒的离世曾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思考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王淑芬是因为难以逃过的疾病折磨，那么苏智恒呢？

　　原来没有任何预兆，生命也是会瞬间悄无声息逝去的。

　　但此刻看着黑沉天空中透出来的那束光亮，她忽然觉得，人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这样一些瞬间。去看夕阳西下的热烈壮阔，去看暗黑大海的孤寂波澜，去看夏夜星空的温柔绚丽，去感受那些平淡的、温柔的、野生的、无尽的、濒临死亡的、让人幸福的事物，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把自己揉碎，再把这些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融入我们的骨血，再次重塑。

　　去毁灭，去重生，去和这个世界拥抱。

　　原来生命的真谛在于：即使是阴天，也会有太阳。

　　在这样的时刻，苏晚榆忍不住悄悄偏头看向谢陌风。此刻夕阳映照过来，他平时冷白的脸上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但偷看很快就被发现了。察觉到旁边人投来的目光，谢陌风歪过头，语气带笑地说：“怎么，不看晚霞看我，是被我迷住了？”

　　苏晚榆撇撇嘴，露出无语的表情：“自作多情。”

　　听到这话，谢陌风低头笑了一下，随即又神情散漫地说：“那傻看什么呢？”他抬起下巴挑向前方的那片金色说，“看光。”

　　看光，看前方，看未来。

　　苏晚榆笑了，轻轻嗯了一声，也转过头去看向远方。

　　世界还在正常运转，一切人都如常。而在她刚才偏头的那一刻，在和谢陌风一起看夕阳的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生命重新流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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