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小猫在江烁宿舍住了差不多一周，绒毛渐渐变得蓬松柔软，哼唧声也比之前响亮多了。
　　去幼儿园做实践的大巴上，江烁抱着背包靠在椅背上，刚关掉手机里小猫的视频，就转头对叶寒说：“周末把小猫送我奶奶家了，老人家挺喜欢的。”
　　叶寒的目光从他手机上移开，应了声：“嗯。”
　　“奶奶一个人开花店，总念叨店里缺个活物儿，”江烁说着，手在书包里摸索着什么，“小猫去了刚好能陪她，还能在花店里到处溜达，总比闷在宿舍强。”
　　叶寒没接话，心里却想着那只总缩在毛衣堆里的小家伙，此刻大概正踩着花瓣晒太阳。有归宿总是好的。
　　“下次你想它了，我带你去奶奶家。她老人家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刚好给你尝尝。”
　　叶寒转头看他，想说自己未必会想，但对上江烁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敷衍似的“嗯”了一声。大巴过减速带时轻轻颠簸，江烁放在两人中间的背包晃了晃，蹭到了叶寒的胳膊。
　　江烁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盛着橘色的糖果：“这是我上次说的，奶奶做的橘子糖。我从家里顺了一罐，给你。”
　　普通的玻璃瓶，普通的铁盖，普通的糖果。
　　收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叶寒忽然在心里默默数着：江烁请他喝过奶茶和乌龙茶，在图书馆随手分给他吃过糖，带他去吃过那家要排长队的馄饨，送过他从花店带回来的蝴蝶兰，上次去公园之后还递给他一个护腕。这么一算，现在又多了这罐橘子糖。
　　寒假那段日子也突然一下子钻进了脑子里。江烁拉着他在老街上踩过积雪，在宿舍里教他握笔画画，篮球场上把滚到脚边的球踢给他，甚至在公园长椅上，两人还一起听过同一个耳机。
　　而他回赠给江烁的，好像就只有那瓶估计早被扔在一边没用的香水。
　　礼尚往来。这四个字突然在心里硌得慌。他明明一直想和江烁保持点距离，可那些没特意留意就收下的好意，早就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上来了。或许该回个礼？念头刚冒出来，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他其实不是怕欠人情，是怕这么一来一回的，两人的关系会不知不觉越了界。
　　“其实是我奶奶想谢你，”江烁见他盯着糖罐不动，又补了句，“老太太念叨好几天了，说要不是你捡了那只猫，她还得继续盼着。她自己捡不着，又不爱去宠物店里买，说少了点缘分。”
　　那这罐糖，到底算谁送的？
　　叶寒抬起手，接过那只微凉的玻璃罐。
　　“谢谢。”
　　心里却悄悄有了答案。
　　算江烁的。
　　叶寒帮小男孩拆蜡笔包装时，李老师正拿着纸巾擦湿了的桌子，听见争执声便扬了扬下巴：“妞妞、朵朵，再吵今天的小红花就给别人啦。”她声音清亮，带着点常年带孩子练出的穿透力，两个小姑娘的哭声立刻小了半截。
　　李老师走过去，手指敲了敲两人面前的画纸：“你们看，妞妞画的小兔子缺耳朵，朵朵的太阳没画完，哪有时间抢笔？”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两支蜡笔，一支塞给妞妞，一支递给朵朵，“这支草莓味的归妞妞，朵朵拿这支橘子味的，比草莓的更亮，画晚霞正好。”
　　朵朵捏着新蜡笔还有点委屈，李老师便顺手帮她把歪了的马尾辫重新扎紧：“咱们朵朵最乖了，等会儿画完让江烁哥哥帮你题字好不好？他上次在A班写的‘天天开心’，好多小朋友都贴床头呢。”
　　江烁在旁边笑着应：“没问题，朵朵想写什么都行。”他刚才正帮叶寒捡掉在地上的橡皮，这会儿直起身，顺手把橡皮放在叶寒手边。
　　李老师又转向妞妞：“你不是说想画奶奶吗？用这支笔把奶奶的围巾涂成红色，肯定好看。”她说着拍了拍两人的背，“快去画，等会儿老师检查谁的画最认真。”
　　等孩子们乖乖坐回座位，李老师才直起身，揉了揉腰对江烁和叶寒笑：“麻烦你们了，这俩孩子平时就爱争东西，跟小斗鸡似的。”
　　江烁笑着摆手：“没事，他们安静下来我们也好观察。”他转头看见叶寒正盯着那支被抢过的旧蜡笔，便伸手拿过来擦了擦：“这支颜色挺正的，扔了可惜。”
　　李老师闻言抬头道：“叶寒要是不嫌弃，就留着吧，画粗线条刚好。”她又对着小朋友拍拍手，说：“咱们继续画画啦，等会儿谁画得好，老师请吃小饼干～”
　　叶寒看着李老师熟练地应付孩子们的各种小要求，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平和。没有谁需要刻意讨好谁，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就像窗外的树影，自然而然地晃着。
　　离开幼儿园时，江烁拎着装画纸的袋子走在外侧，时不时侧头说些孩子们的趣事。哪个小男孩把爸爸画成了奥特曼，哪个小姑娘偷偷在画背面盖了满手的红印章。叶寒走在里侧，听着听着，脚步不知不觉放慢了些，和他并排时，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
　　回校的大巴上，江烁靠窗坐着，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猫：“我奶奶刚才发消息，说小猫把她晾的干花扒了一地，还蹲在花盆里打盹。”
　　叶寒看着那团模糊的猫形印记，没像往常那样只“嗯”一声，反而接了句：“它爪子没被扎到？”
　　江烁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应该没有，奶奶说它精着呢，专挑软和的地方踩。”他从背包里翻出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给你看照片，刚拍的，缩在郁金香花盆里，像个橘色毛球。”
　　照片里的小猫果然蜷在花丛里，绒毛被阳光晒得发亮。叶寒的指尖在屏幕边缘碰了碰，想说“挺可爱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花盆别被它压坏了。”
　　“放心，我奶奶早给换了陶土盆，结实着呢。”江烁收手机时顿了顿，眼睛亮闪闪地瞅着叶寒：“她还给小猫取了个名字。”
　　叶寒等了两秒没听见下文，忍不住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你怎么不说了”的疑惑。江烁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痒，憋着笑把名字抛出来：“叫东东。”
　　晚上的资料比预想中整理得快。江烁把电脑和书塞进书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忽然抬头：“去操场散散步？”
　　叶寒瞥了眼他背上的包，还有手里提着的画纸，眉梢微蹙：“这么多东西，会不会碍事？”
　　江烁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带子在指尖绕了两圈：“没事，操场边有石凳，往那儿一放就行。再说——”他冲叶寒举了举手里的空水杯，“刚去接水时看了眼，今晚月色不错，吹吹风总比闷在宿舍强。”
　　月色确实不错。
　　操场上很热闹。穿运动服的男生一圈圈跑过，脚步声踏碎了夜的静；角落里有几个女生围坐着聊天，笑声像串银铃；还有人铺了野餐垫，借着路灯的光分享耳机里的歌。江烁把背包和画纸往草地上一放，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会儿？”
　　叶寒没动，目光扫过那些结伴而行的人影。以前他总觉得这种热闹太吵，此刻却没像往常那样想立刻走开。江烁已经先坐了下来，仰头望着月亮，发梢被风掀起几缕，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小兔子？”江烁忽然指着天边，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叶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朵云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月色里慢慢飘。他没说话，却在江烁转头看他时，没像往常那样移开视线。
　　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江烁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飘在空气里，跟平时一样让人觉得舒服。
　　江烁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个小纸包：“对了，我奶奶昨天托我带的桂花糕，给你留了两块。”
　　叶寒捏着糕点，想起上次在大巴上江烁说“下次带你去奶奶家尝尝”，当时他就随便“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这次回家，奶奶也老念叨着想见见你。这周末她店里进了批新郁金香，说开得特别好看，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寒咬了口桂花糕，桂花香还留在鼻尖。他望着远处被月光染白的看台，想起照片里小猫蜷在郁金香花盆里的样子，想起江烁奶奶花店门口可能飘着的桂花香……这些画面在脑子里拼到一起，心里竟莫名有点期待。
　　换作以前，他八成会找个理由推掉，比如“周末要整理资料”。但这会儿嘴里的甜味还没散，身边江烁的眼神带着点期期艾艾的期待，像是在等一个藏了好久的答案。
　　“……郁金香花期长吗？”叶寒听见自己这样问。
　　江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的夜空：“能开小半个月呢，这周末去正好。我奶奶还说要给你做新鲜的橘子糖。”
　　叶寒没再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慢慢吃完。风又起来的时候，江烁下意识往他这边靠了靠，帮他挡了点凉风。远处的热闹声还在继续，他却忽然觉得，去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好。”
　　一个字轻轻飘在风里，江烁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嘴角扬得老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周六上午叫你？”
　　叶寒“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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