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区·怒海狂涛

　　五月一日，清晨。
　　海上堡垒“怒涛”号，下层巨型船坞。
　　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巨大的穹顶之下，冰冷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神的权杖，刺破弥漫的水雾，笔直地投射在下方幽深如墨的海面上。
　　水波不兴，倒映着上方钢铁森林般的轮廓——那是一艘艘经过深度改造、线条狰狞、覆盖着厚重复合装甲的海洋突击潜艇，如同蛰伏的钢铁巨鲨。
　　更引人注目的是排列在坞桥两侧，如同沉默卫兵般矗立的一台台海下单兵作战机甲“深潜者III型”。它们比陆战机甲更加流线，关节处覆盖着抗压密封环，巨大的机械臂末端装备着高频粒子切割刃或重型鱼雷发射管，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寒芒。
　　坞桥之上，黑压压一片。
　　A区第一侦察纵队第一海洋作战小组，全员1143人。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深蓝色海洋作战服，背负着沉重的呼吸循环装置和武器模块，如同礁石般沉默地伫立。面罩下的脸庞，有坚毅，有凝重，有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寂。
　　压抑的气氛在巨大的空间里弥漫，只有海水拍打船体的沉闷回响，以及通风管道传来的低沉呜咽。
　　在这片钢铁与肃杀的背景前，一个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前方最高的平台上。天敬贞。深蓝色的作战服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难掩清瘦的身形，脸上那道在堡垒内养出的些许血色，在船坞的冷光下又褪去了几分，留下的是风霜磨砺出的棱角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疲惫。
　　然而，那双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火焰，锐利如刀，穿透弥漫的水雾，扫过下方每一张沉默的面孔。
　　他的身旁，左侧一步之遥，柳开江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他同样穿着作战服，身形比天敬贞更显单薄，脸色也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望向天敬贞侧脸的眼睛，却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担忧和一种磐石般的守护意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声的支撑。
　　右侧，则是另一道截然不同的风景线。
　　沙锦。
　　他大大咧咧地站着，重心微微偏向他那条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机械右腿，崭新的机械右臂随意地搭在腰间的战术带上，指关节处精密的传动装置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甚至还吹了个无声的口哨，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在通风气流中微微晃动，脸上挂着一贯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玩世不恭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同样扫视着下方的队伍，评估着士气。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董其锋在一众高级将领的簇拥下，踏上了坞桥。这位最高统帅部的最高领袖，面容依旧威严，眼神却比堡垒内初见时更深沉，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径直走到天敬贞面前，目光如炬，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敬贞，”董其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乘风破浪’计划重启，担子……比上次更重了。太平洋深处，不是我们熟悉的战场。情报显示，异变体的海洋化进程远超预期，它们的群落结构、攻击模式都在进化。每一步推进，都将是血肉和钢铁的消耗”。
　　天敬贞挺直脊背，下颌绷紧，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明白，总指挥。第一海洋作战小组，已做好一切准备。目标不变，任务必达。”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董其锋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枚小巧的战术数据板，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掌握的最新情报汇总，以及……其他海上堡垒的坐标和识别码。”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最高统帅部在我的力荐下，倾尽全力又建造了几座。规模比不上这里，但作为补给点和临时避风港，足够了。记住，你们不是孤军。若遇困境，不要硬撑，及时寻求支援”。
　　天敬贞郑重地接过数据板，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他用力握紧，“谢部长！”
　　董其锋的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队伍，最终又落回天敬贞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嘱托。
　　“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人类宝贵的火种”。
　　说完，他后退一步，对着天敬贞，也对着下方的全体队员，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他身后的将领们齐刷刷地抬手敬礼。
　　肃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天敬贞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机油和海水咸腥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注入了力量。他猛地转身，面向下方黑压压的队伍，一步踏前，站到了平台的最边缘。
　　他不需要扩音器。清朗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撕裂了船坞压抑的沉默。
　　“同志们！”天敬贞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看看你们脚下的钢铁巨兽！看看你们身旁的‘深潜者’！看看你们身上的战甲！它们不是冰冷的机器！它们是我们的剑！是我们的盾！是我们向深海，向那群扭曲的怪物，夺回属于人类海洋的——诺亚方舟！”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面罩遮挡的脸，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知道！堡垒里的日子不好过！我知道！上次的惨烈还压在心头！我知道！前方的深渊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怖和牺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燃烧灵魂般的激昂.
　　“但！我们是谁？我们是A区第一侦察纵队！是人类在末日废土上最锋利的尖刀！是敢于捅破黑暗，为身后亿万同胞寻找生路的——开拓者！”
　　“恐惧？疲惫？伤痛？它们可以存在！但绝不能成为我们停下脚步的理由！”天敬贞猛地挥拳，动作牵动了尚未痊愈的腹腔，带来一阵隐痛，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更加炽烈的火焰，“想想我们身后的堡垒！想想里面那些日夜期盼的眼睛！想想那些在陆地上苦苦挣扎的同胞！我们退一步，他们就将失去一寸生存的空间！我们慢一刻，海洋的怪物就将更强大一分！我们的犹豫和退缩，就是对整个人类未来的——背叛！”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声音转为一种沉重而坚定的力量。
　　“‘乘风破浪’计划，不是一场简单的远征！它是人类文明在汪洋怒涛中，发出的不屈呐喊！是我们在绝望深渊里，点燃的燎原星火！它的成败，关乎存亡！关乎我们是否还有资格，在这颗星球上，继续书写人类的篇章！”
　　“今天！”天敬贞的声音再次冲破云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我们将再次启航！潜入那片吞噬了阳光和希望的黑暗！我们可能会流血！可能会牺牲！可能会永远沉眠在冰冷的深海！但！我们的意志！我们的信念！我们为人类未来而战的决心——永不沉没！”
　　他猛地举起右拳，如同点燃的火炬：“为了人类！为了未来！为了怒海狂涛中的文明！出发！”
　　“为了人类！为了未来！为了文明！”
　　“为了人类！为了未来！为了文明！”
　　短暂的死寂后，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骤然爆发！1143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那吼声带着悲壮，带着决绝，带着被彻底点燃的血性与不屈，在巨大的船坞内疯狂激荡、碰撞、回响！钢铁的墙壁仿佛都在震颤！连穹顶冰冷的光束都似乎被这沸腾的战意点燃！
　　董其锋站在后方，看着那平台上如同燃烧星辰般的身影，看着下方沸腾如熔岩的队伍，威严的脸上，终于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丝动容。他缓缓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地鼓起掌来。
　　清脆而有力的掌声，在这震耳欲聋的吼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如同一种无声的最高认可。
　　天敬贞放下手臂，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董其锋的方向，随即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登艇！登机！目标——太平洋深处！执行‘乘风破浪’第二阶段！”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船坞。沉默的队伍爆发出高效而有序的行动。沉重的舱门开启又闭合，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引擎的低吼由弱变强，如同深海巨兽的苏醒。钢铁摩擦声、液压传动声、指令呼喝声……汇成一片出征的交响。
　　柳开江紧紧跟在天敬贞身后，在登上指挥艇“破浪者”号的前一刻，他忍不住回头，望向董其锋。后者对他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托付。柳开江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如铁，随即转身，身影消失在“破浪者”号幽深的舱门内。
　　沙锦则灵活地翻身跃入一台特制的“深潜者III型”机甲驾驶舱。舱门闭合前，他还探出半个机械臂，朝着董其锋的方向，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极其不标准的“OK”手势，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灿烂笑容。
　　“磐石”巨大的坞门在液压巨力的驱动下，缓缓向两侧滑开。冰冷刺骨、带着无尽黑暗气息的太平洋海水，汹涌地涌入船坞内部。
　　一艘艘钢铁巨鲨般的突击潜艇，尾部推进器爆发出幽蓝色的离子光焰，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幽深的海水，瞬间被墨色吞没。
　　一台台“深潜者III型”机甲，如同深海巨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海水，关节处的密封环亮起幽蓝的光芒，巨大的身躯缓缓下沉，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磐石”的坞门在后方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的光线和声音。太平洋的冰冷与黑暗，如同无边无际的巨口，彻底吞噬了这支承载着人类最厚重的孤军。
　　黑暗。
　　无边的黑暗。
　　“破浪者”号指挥潜艇如同幽灵，在数千米深的太平洋西北部潜行。艇内，只有仪器屏幕幽幽的冷光和低沉的嗡鸣。空气循环系统过滤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沉闷得让人窒息。
　　主指挥舱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巨大的三维全息海图悬浮在中央，代表着“破浪者”号及其护航编队的绿色光点，在一片象征着高浓度异变体活动的、不断蠕动扩张的猩红色区域边缘艰难地移动。海图上，代表其他海洋作战小组的微弱信号标识，也大多处于类似的停滞或缓慢蠕动状态。
　　天敬贞站在海图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标枪。他的双手撑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着冰冷的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那一道深刻的竖纹，泄露着内心的焦灼和沉重。
　　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
　　他们如同在粘稠的血浆里跋涉。每一次推进，都伴随着惨烈的厮杀和巨大的消耗。
　　遭遇战如同家常便饭。巨大的、形态扭曲的深海巨兽，成群结队、如同蝗虫般悍不畏死的类鱼形异变体，甚至还有能释放强干扰电波、瘫痪精密仪器的未知形态……
　　战斗在极端水压、冰冷刺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环境中爆发，惨烈程度远超陆地。
　　“报告！‘海蛇7号’失去联络！最后信号显示遭遇‘撕裂者’群落围攻！位置，N34°12'，E141°55'！”通讯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天敬贞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撕裂者”，一种拥有数条巨蟒般触手、能轻易撕裂潜艇外壳的恐怖异变体。
　　又一个战斗小组……他的心沉了下去。
　　“报告！‘深潜者’编队D组遭遇‘酸蚀水母’集群！护盾能量下降至40%！请求脱离接触！”另一个屏幕亮起紧急通讯。
　　“批准！立刻后撤！释放诱饵弹群！”天敬贞的声音冰冷而迅速。
　　屏幕上，代表D组机甲的图标狼狈后撤，代表诱饵弹的光点瞬间被一片代表“酸蚀水母”的密集红点吞没、熄灭。短短几秒，护盾能量又掉了5个百分点。
　　“报告！后勤潜艇‘驼峰3号’报告，鱼雷储备消耗已达67%，‘深潜者’专用高能电池仅剩45%库存，特种维修材料告急！”
　　“报告！医疗舱满员！重伤员增加至17人！血浆储备……”
　　冰冷的报告声此起彼伏，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指挥舱内紧绷的神经。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巨大的损耗和无法挽回的牺牲。每一次成功的推进，都是以难以承受的代价换取的区区几海里。海图上那象征异变体活动的猩红区域，如同一个不断增殖的恶性肿瘤，顽固地横亘在他们与计划目标之间，并且……似乎还在缓慢地扩张！
　　颓势。
　　一种令人窒息的颓势，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们。
　　柳开江默默地站在天敬贞侧后方半步的位置。他穿着合体的作战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他手中端着一杯温水，在天敬贞因长时间站立而身形微晃时，适时地、无声地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天敬贞，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因焦灼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撑在控制台上那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无声的陪伴和细微的关怀，传递着最坚定的支持。
　　每当有新的噩耗传来，天敬贞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到极点的压力感几乎化为实质时，柳开江就会轻轻向前挪动一小步，让自己的肩膀若有若无地贴近天敬贞紧绷的手臂，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我在”的讯息。
　　“妈的！又来了！这群海底臭虫没完没了是吧？”一个粗犷又带着点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打破了指挥舱的压抑。
　　沙锦那台特制的“深潜者”机甲的实时画面被切到了主屏幕上。只见昏暗的深海背景中，数条如同巨蟒般的“撕裂者”触手正疯狂地抽打、缠绕着一台体型稍小的“深潜者”机甲，金属外壳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护盾光芒急剧闪烁。
　　“金甲虫”巨大的身影猛地突进，闪烁着幽蓝能量的机械右臂快如闪电！不再是简单的格斗动作，那机械臂的腕部关节竟能在瞬间进行超过180度的诡异翻转，精准地避开一条抽来的触手，五根覆盖着高密度合金的金属手指如同最锋利的液压钳，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狠狠扣住了另一条触手的根部！
　　“给老子——断！”沙锦的怒吼通过通讯器传来。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坚韧的异变体组织在恐怖的机械力下被硬生生扯断！墨绿色的粘稠□□瞬间喷涌而出，染黑了周围的海水。
　　“嫂子！别愣着！给天哥递个扳手！哦不，是给‘海葵5号’发坐标！它左舷的液压平衡阀快被拍炸了！位置发你共享频道了！”沙锦一边操控着机甲用那条刚扯断的触手当鞭子，狠狠抽飞另一头扑上来的类鱼形异变体，一边在频道里大喊，语气急促却依旧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不合时宜的调侃。
　　柳开江反应极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在控制台上操作，将沙锦共享过来的精确坐标和受损信息同步给附近的支援小组“海葵5号”。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眼神专注，仿佛刚才沙锦那声“嫂子”叫的是别人。
　　天敬贞紧盯着屏幕上“金甲虫”那行云流水、甚至带着点诡异美感的战斗动作，看着沙锦那条机械臂展现出的远超人类极限的灵活性和力量，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沙锦……他确实完全适应了那副半机械半血肉的身体，甚至……超越了人类。
　　战斗在十几分钟后结束。
　　“撕裂者”被击退，受损的机甲被拖回。但“金甲虫”的机械臂上也留下了几道深刻的凹痕，能量读数下降了三分之一。屏幕上代表那台被围攻机甲的光点，最终还是熄灭了。
　　又是一次惨胜。代价是一条生命和宝贵的装备损耗。
　　指挥舱内，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压抑的呼吸声。
　　“这样下去不行。”天敬贞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沉默。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海图上那依旧顽固的猩红区域和其他作战小组同样停滞的信号，“消耗太大了。推进速度……远远低于预期。各小组反馈的情况都一样，异变体在深海环境下的适应性和攻击性超乎想象，我们的战术和装备……遇到了瓶颈。”他看向旁边负责通讯的军官，“再联系‘信天翁’小组和‘海龙’小组，询问他们那边的最新情况，汇总战场整体态势”。
　　几分钟后，汇总的情报更加令人心沉。
　　“队长，‘信天翁’小组报告，他们在马里亚纳海沟西侧遭遇未知强电磁干扰源，损失两艘探测艇后被迫后撤，推进受阻。”
　　“‘海龙’小组在菲律宾海盆东缘，同样报告遭遇新型集群性异变体攻击，消耗巨大，一周内仅推进不足五海里……”
　　“其他小组……情况类似。资源消耗率普遍超过预期70%以上，战损比持续攀升……最高统帅部后勤中心已发出黄色预警……”
　　颓势。
　　全球性的颓势。
　　一种令人绝望的消耗战泥潭。仿佛人类倾尽全力点燃的反攻星火，正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被一点点、冰冷地掐灭。
　　柳开江看着天敬贞越发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虑，心中揪痛。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天敬贞撑在控制台的手背上。那手背冰凉。柳开江的手温热，带着微微的颤抖。
　　“敬贞……”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无措，“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我们调整战术，或者……向董部长请求支援……”
　　天敬贞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猩红的海图，仿佛要将其看穿。
　　办法？他何尝不在想？
　　每一个不眠之夜，每一次战斗复盘，他都在绞尽脑汁。但面对这种如同汪洋大海本身般浩瀚、且不断进化的敌人，个人的勇武和战术的微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请求支援？其他堡垒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董其锋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自主权和尽可能的资源倾斜。
　　这颓败的趋势，是全球性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壮志难酬。
　　这四个字，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狠狠砸在他的意识里。
　　就在这时，指挥舱厚重的合金门滑开。沙锦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深海特有的冰冷腥气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作战服有几处破损，沾染着墨绿色的粘液，脸上也蹭了一道黑灰，但那双桃花眼里跳动的光芒却依旧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他径直走到天敬贞和柳开江身边，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那令人窒息的海图和战报汇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哟，气氛这么沉重？天哥，嫂子，愁眉苦脸的可不像咱们A区第一纵队的风格啊！”
　　天敬贞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柳开江则担忧地低声道：“沙锦，情况确实很不好……”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群海底臭虫扎堆儿，啃得咱们有点疼嘛！”沙锦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仿佛在谈论一群烦人的苍蝇。他活动了一下那条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机械右臂，发出轻微的液压传动声，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抬起了右臂。
　　只见他伸出完好的左手，在机械右臂手腕处一个不起眼的合金面板上快速而熟练地按了几下。那块原本光滑的面板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下方一块约莫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嵌入式屏幕。
　　屏幕上，没有任何复杂的图表或数据流。只有四个方方正正、猩红如血、带着无上威严的汉字，静静地悬浮在幽蓝的背景下：
　　最高统帅部
　　天敬贞的瞳孔骤然收缩！柳开江也倒吸一口冷气！最高统帅部？！沙锦的机械臂里，竟然内置了直通最高统帅部的特殊通讯模块？！这……这权限……这保密等级……董其锋知道吗？！
　　沙锦无视了两人震惊的目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自信。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释然而又带着点狂野的弧度。
　　“天哥，嫂子，”沙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指挥舱内，仿佛瞬间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颓丧，“别耷拉着脸了。海洋战线的颓势……全球推进的困难……”
　　他伸出右手那冰冷的金属食指，指尖悬停在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显示着猩红大字的屏幕上方，一个微微凸起的红色按钮之上。
　　“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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