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逢你

　　黄洋的案子正如楚珏预料的那般，犯人很快承认了是自己鬼迷心窍在街上偷了黄洋的玉牌，有了玉牌他有些心高气傲，听说都察院有宝贝就想偷来看看，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就顺走了架子上的卷宗。此事便下了定论，犯人被扭送至大理寺，这件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眼见步入了腊月，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门前堆了厚厚一层没过了小腿。
　　“瑞雪兆丰年啊。”柳世铭浅笑着吹着杯中热茶，一节茶梗飘了起来，“子温觉得这雪还会下多久？”
　　听到柳世铭的话，席子温放下手里的书，“不清楚，”他看向门外扫雪的丫鬟，又看向柳世铭，“其实可以我来，也不费力气。”
　　“无事，让他们做吧。”柳世铭小饮一口笑吟吟道，“这冬日也没什么事，他们一边扫一边玩，由他们去吧。”
　　席子温看果真如柳世铭所言，雪停了一会儿，几个丫头开始蹲在地上团雪球，还有捏雪娃娃的。
　　“嚯——”柳茗芮带着一身冷气跑了进来，“今天好大雪啊！”她摇着脑袋，一头的雪被甩到柳世铭和席子温脸上。柳世铭只是无奈笑笑抹去脸上的水珠，席子温抬手拍去她肩膀上的雪，“这是去哪了？一身的雪。”
　　“城东的铺子，这不是要年根了嘛，我去看看。”
　　“城东？你说的是老齐在管的那间铺子？”
　　“对。那天老齐说有一笔账不知道怎么算让我过去看看，你知道的他嘴皮子说不明白，我就亲自去了。”柳茗芮摘下狐裘围领背对着席子温，“给我拍拍后面呗。”
　　柳世铭接过她手里的狐裘，“老齐真是越老越算不起账了，回头问问他还想不想做了，不想做了就给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吧。”
　　“行。”柳茗芮挨着暖炉蹲了下来，“对了子温哥，最近怎么就你一人，那个人呢？”
　　“回宫去了，忙。”
　　“哦——皇子也日理万机啊。”
　　“是必要的事。”
　　柳茗芮抬起头，“他真是你相好？你怎么老是帮着他说话。”
　　“茗芮，人要学会必要时接受事实。”柳世铭抬起茶杯对柳茗芮进行了言语打击。
　　“谁说我没接受了？”柳茗芮咬着牙，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了柳世铭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我接受得很好！”她又挺直了腰杆看向席子温强调一遍，“很好！”说完甩着辫子就跑了，地被她踩得砰砰响。
　　“她每次没理说不过我的时候就会这样像个怪物一样走路，这些年被她踩碎的砖不计其数。”柳世铭又重新倒了一杯，“不过你能找到他做盟友，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他比传闻的还要聪明，不会让自己陷入漩涡，你也不必抛头露面。如果最后能全身而退，自然是最好的。”
　　“我知道。”席子温转着桌子上的茶杯。
　　“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
　　“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打算怎么办？他若是最后成了亲王倒也好说，可他若是做了皇帝，你要跟他进宫吗？回蜀州？还是在开封落脚？”柳世铭抬起眼认真道，“你还是没有选择吗？子温，我要提醒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世铭，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事事让你们担心。”他顿了顿，“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听到席子温的话，柳世铭的表情放松下来，“你这话若是让茗芮听到又好伤心了，等到那时候，你再慢慢和她说吧。”
　　“嗯。”席子温站起身，“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走出柳府，平日热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雪又纷纷下了起来，厚重的雪雾蒙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手心里的雪花闪着莹莹微光，他摸了摸手心，似乎有些凉。
　　“嘎。”玄鎏站在席子温肩膀上，无聊地叫着。如今有了楚珏拿给他的狐皮大氅，玄鎏的爪子也不是那么尖了。他抬起手挠了挠玄鎏的肚子，也不知道吴若兰那小姑娘如何了，在山上有没有好好听何昇礼的话。
　　“你这个骗子！！”
　　席子温和玄鎏一人一鸟同时转头，只见吴若兰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青城的弟子服，但已经有些破烂，背上背了个包袱此刻包袱上已经堆起了小雪包。她右手拿着一根木棍，左手捏着一个饼子，小脸冻得通红，像一只小老虎一样竖起毛怒视着席子温。
　　席子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若兰？”
　　“对啊！！！”
　　“你从哪里来？”
　　“就是那个什么山！那个大个子说你也是从那里来的！”
　　蜀州？
　　“其他人呢？你是一个人来的？”看着吴若兰单薄的衣服，席子温赶紧解开裘衣跪下来要给她披上。
　　吴若兰狠狠地打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给的东西！”她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你和我爹娘一样都不要我了！！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不要我！！！你说啊，你说啊！！！”吴若兰一拳一拳地捶在席子温身上，“我做错什么了，你说啊！！！”隐忍了几个月的泪水决堤而出，吴若兰没了力气崩溃地大哭起来。
　　听到吴若兰哭声的街坊邻居纷纷打开门来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听小孩说什么不要她了？”“啊？孩子他爹怎么能狠心成这样。”“对啊，看他也挺有钱的，给孩子就穿那么破的衣服，啧啧啧。”“太不负责了。”
　　席子温被说得如芒在背，他轻声对吴若兰道，“我们先回去再说，好吗？”
　　“回去？你还想让我去那个虎狼窝吗？！”吴若兰一把甩开席子温的手，“你们都不要我，我就自己过！！！”她还想跑，被席子温一下子薅了回来，“不是回青城，回客栈，现在哥哥住的地方。”
　　听到席子温的话吴若兰才冷静了一些。
　　回到客栈席子温打了水让她自己暖暖身子，又怕她冷，把暖炉和大氅都拿了过来。吴若兰抱着被子抗拒道，“够暖合了，不用了。”她十分防备地缩成一团躲在床里面，席子温见状只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吴若兰不满地撅起嘴。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青城山不好吗，师弟师妹他们苛待你了，还是师父不同意你入门？”
　　吴若兰抱紧了膝盖，“……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饭吃的不好，还是山上太冷了？缺什么吗？金子，银票还是……”
　　“都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吴若兰抬眼看向席子温，“但你不在那里。”
　　“今天又没吃饭？”孟信裕扛着剑走过来打趣何昇礼。
　　何昇礼无奈点点头，“是啊，已经快三天了。”
　　“真耐饿啊。”孟信裕感慨道，“她没说为什么不吃？”
　　何昇礼吐出一口气，“也不是猜不到。”
　　“大师兄？”
　　“嗯。”
　　“也是，”孟信裕面露思索，“我想若是当初我进山时大师兄不在，我可能也呆不下去。”
　　“师父那边怎么说？”
　　“没说什么，应该是让留下了。”
　　“唉，这孩子我当初连哄带骗地带来的，说什么大师兄还会回来，若是让她知道我骗她不会离家出走吧？”
　　孟信裕用一种你疯了吗的表情看着他，赶忙上去捂住他的嘴，“三师兄，你快别说了，你说的那些话哪个没应验？”
　　咔啦——
　　两人面前的木门被一把推开。
　　“你说你骗我什么？”
　　席子温头疼地扶额，“你该学会自己过活，怎么能一直在我身边？”
　　看到席子温头疼的样子，吴若兰意识到她的到来似乎给席子温带来了麻烦，她郁闷把被子蒙在头上，声音闷闷地，“……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走。不会在你身边赖着的。”
　　“……”席子温走过去隔着被子揉了揉吴若兰的脑袋，“我没有嫌弃你，把你送去青城山是我一厢情愿了。已经是腊月，外面太冷了，你先在这里住着，等天暖和了，你再做打算也来得及。”
　　吴若兰露出了毛茸茸的头顶，脸依旧埋在被子下面，“可以吗？”
　　席子温拉下盖住她脸的被角，小姑娘明显哭过了，眼睛一圈通红，“当然，你的事不算打扰。”
　　“哥哥……”吴若兰最终还是卸下了防备抱着席子温嚎啕大哭，“我娘是不是也没了……”
　　席子温抱着小姑娘，一点点地顺着她的头发，“别哭，若兰还有哥哥。”
　　弟子服虽然还算结实，但穿了三个多月，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身上还多了一些伤，弟子服早就破破烂烂了。席子温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新的，他还要多买几套备用时被吴若兰拉住了。只见她有些扭捏地抠着衣服上的扣子，“哥哥，若兰要身上这件就够了。”
　　“没事，”席子温十分豪爽地把一块金子拍在桌子上，“你哥有钱。”
　　“哇！”没见过金子的吴若兰十分捧场，眼冒金光，“哥，你好有钱啊！我们是大财主吗？！”
　　店主看见那金子不用称都知道几斤几两，他下巴都没收住，“客客官，你要买多少啊？”
　　“她现在合身的多来几套，挑她喜欢的，御寒的要齐全。”
　　“好嘞，小店诚信经营，绝对包您满意！”
　　看吴若兰兴奋的样子，席子温也高兴。老板和绣娘欢天喜地地领着吴若兰进里面试衣服，他则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也没有等太久，吴若兰就跑了出来，“哥哥，好多好看的衣服啊。”
　　“那就都包起来。”
　　“好好好好哈哈。”老板脸都要笑烂了，招呼伙计开始包衣服。
　　“身上这件穿着吧，剩下的还有换下来的衣服都送去城东的常春客栈。”
　　“好嘞，客官贵姓啊？”
　　“孟。”
　　“呀，小孩儿？”柳茗芮蹲下来捏了一下吴若兰的鼻头。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刚刚还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吴若兰捂着鼻子躲在席子温身后。
　　柳茗芮探着头去看吴若兰，“哪里长大了，我看还没够到姐姐的腰呢。”
　　“肯定有！”吴若兰跳出来，两人站在一起比量了一下，柳世铭客观地评价道，“确实还没有。”
　　“小孩儿，跟姐姐去堆雪人？”
　　“好！”吴若兰屁颠屁颠地跟在柳茗芮身后去堆雪人了。
　　“你要养小孩儿了？”
　　“先养一段时间，再想办法。”
　　“真不是你的孩子？”
　　“当然不是，我哪有功夫做那个事。”
　　“我看她和你倒是有几分像。”
　　“老花了？”
　　“哈哈哈哈哈——”
　　楚珏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塌了，那时他刚吃完宫宴就急吼吼地跑了出来，正值除夕，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楚珏一眼就认出了席子温，但也一眼就看见了他牵着的小姑娘。
　　楚珏直接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席子温好像从来没有否认过他有一个孩子。如果按照古代人结婚生子的年龄来计算，那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姑娘确实有可能是他女儿。他倒抽一口气差点晕了过去，好在及时掐住了人中。
　　没关系，不就是后妈吗？我当不就完了。
　　楚珏一鼓作气地走了过去。
　　感觉到了逐渐靠近的气势，席子温转头就看到了楚珏，“嗯？你怎么今天就出来了，宫宴没关系吗？”
　　“没，没事。”走到近前，楚珏才感觉自己突然有些虚弱。
　　“……你看起来不像是没事。啊对了，你叫她若兰就行。若兰，叫哥哥。”
　　“哥……”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继父吧。”
　　“什么？”席子温不明所以。
　　吴若兰更是迷惑，她挠着脸蛋，“我爹早没了，你是哪位啊？”
　　听到吴若兰的说法席子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他狠狠地拍向楚珏的肩膀，“当着孩子面说什么胡话！”
　　见是误会楚珏顾不得肩膀疼，“哈哈哈，误会啊误会就好。”他掏出一个钥匙，“子温，我叫人打扫了一下，我们过去住呀？”
　　“好。”
　　嘎吱——
　　天寒地冻，楚珏给吴若兰点了暖炉又把点心在桌子上摊开，席子温嘱咐她不必出门，两人去院外扫雪。
　　又是半个时辰，两人才把院子里的雪扫净。刚放下扫帚，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雪又纷纷落下。
　　“唉，白扫了。”
　　席子温微微一笑，“不白扫。”
　　嘭——
　　城外放起了烟花，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席子温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开封的烟花了，比蜀州的要更大更高，二十年过去花样也多了不少。
　　“听说除夕夜许的愿都能实现。”
　　“呵呵，真的？”
　　“真的。”楚珏表情不似作假。
　　“好啊，那我就许一个愿吧。”席子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家人坐在院中赏花。他的头发比楚珏上次见他时还长了一些，许愿时他睫毛微颤神情虔诚，好像一个真的信徒在祷告一般。
　　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楚珏，“你许愿了？”
　　“许了啊，我的愿望就是让你的愿望成真。”
　　“哈哈哈，那你岂不是白许了一个愿望？”
　　楚珏摇了摇头，学着席子温的语气说道，“不白许。”他揽住席子温的腰，“你许什么愿啊？”
　　“你之前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你说就行了，还有我实现不了的愿望？”
　　席子温被楚珏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状，“哈哈，那就你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
　　“新年快乐。”
　　席子温眼眸微弯，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新年快乐。”
　　楚珏看得心痒痒，便吻了上去。将近两个月没见，楚珏看见席子温有如天雷勾地火，恨不得立刻把他推到床上，想也不想就要解他衣服。席子温被摁在窗边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小声道，“孩子还在里面。”
　　被提醒到的楚珏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兴致全无，“可惜了，我本来还想……”
　　听到楚珏的话，席子温从脸红到了脖子，整个人从楚珏怀里挣脱开，“……我，我去烧水。”说完，他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螃蟹，以奇怪的姿势跑开了。
　　“唉，看来他不太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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