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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自在
秘境似有所感,远远传来窸窣翕动之声,我便停下来,也乖顺地做一颗没有思想的微尘星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周围重归寂静,我又悄悄拖着半片魂魄向前挪,幸好这尝试太过弱小微观,秘境内法则也好,天命也罢,不在乎我这小小的生动,
头痛欲裂,我感觉自己已经挪尽了几百个日夜,但仍未知道眼下到了秘境何处。
这个地方太神秘、太遥远了。
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再也无法支撑,下一秒就可能晕厥失神在这里,才叹了口气停下来。
努力过了,就在这里吧。
我的魂魄又在下沉,我抽离意识,看着那片小小的魂魄慢吞吞向着地底沉降,天长日久,此去经年,等到我从人间折返,不知这片残魂会变成何种模样。
剩余十之一二的残魂拼尽全力打开空间门,不息山星星点点万千世界浮现。
我往前一扑,坠入一片虚无。
这一次我没有做梦,意识在虚空中浮浮沉沉,如云飘摇,又似水流转,只是没有尽头,没有结局,没有停下的一天。
醒来时我居然还在原地,这是第一次,我耗尽心神回来之后,姬子没有将我送回我的小吊床,我突然有些恐慌——他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头仍然痛着,脸上有点湿润,我抹了一把脸,抬头一看,不息山正飘洒无声细雨,目光所及都被笼罩在雨中,朦朦胧胧,黯淡不清。
我起身想要回到森林中,回到我的小吊床上休息。
细雨时有时无,有时甚至夹杂着几片雪花冰雹,我辨不清方向,魂魄又虚弱,不得不附身于时空之杖,任由法杖带着我慢慢前行。
也许是头痛得厉害,导致我眼花了,远处万千世界的星光明灭不定,像是几万只眼睛在沉默着注视人间。
我安静地打了个冷颤。
好在森林并不远,我从法杖中脱身,躺回吊床,眯着眼看头顶繁星,是因为雨势吗?天色越来越暗,这些明亮的星星像是也失了光彩。
我翻了个身,脸颊贴上吊床,吊床不知为何变得冰冷刺骨,瞬间将我冻醒了。
我摸了摸身下吊床的材质,坐起身来。
“姬子?”我低声喊他。
没有回应。
“姬子?”我提高声音。
鸦雀无声。
雨还在下,我有些烦躁,拂了拂脸周雨丝,被定身在原地。
雨丝的触感......和吊床是一样的。
我跳下地面,伸手去触摸森林中树木枝干,也是冰凉彻骨,没有纹理粗糙,如同光滑玉石埋藏在地下万年。
脚步匆匆,我走进姬子的居所,指尖触到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同样寒凉滑腻。
我泼了姬子常饮的热茶,蘸了些茶水在指尖,冷如冰川之流,坚比金石之表。
这个世界像是突然死去了......或者,原本被姬子赋予生机的万物此刻失却活气,五彩缤纷画卷正渐次褪成灰白。
我走出去,神力流溢,将一棵大树包裹其中,挤压逼迫,但大树也像幻形,在我的力量中变大变小,最后变成一个茶案,案上茶水也没有温度。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魂体还是太虚弱了。
不息山广袤,姬子神力强大,我恐怕需要借用一下他的力量本源。
但我心念一起,便知道不对。
无极海再混沌初生,也有我神力本源盘踞,天际流雾都是我神力的具象。
冥河、长梦池、独生塔,都被各自的神君威压笼罩,身处其中,看得到天海尽头。
不息山是无垠浩瀚......无天无地,无神无仙——除了姬子。
就连他与之玩耍的鸟儿,都是我来了之后,他幻化出来的,我指尖触碰到的所有,都是他幻化出来的。
......一无所有之地,万般皆空之域。
我被这个结论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匆忙去找他。
难道我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做这一场梦?我见过的那些人,都是幻境吗?
时空之杖还在我手中,这也是幻形吗?
法杖无言,但原本温润光彩像是也蒙上了一层层阴翳,看不清其上花纹镂刻。
姬子常在的那几个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我在他居所附近转了好几圈,终于确认他不在这里。
法杖带着我腾空而起,我立于天顶,低头四望,以前总是在森林中,或者来往各个神界,一直没有机会看看真正的不息山,这会儿一看,才发现不息山不仅有山,更确切地说,整座高耸山峦,便是整个不息山神界。
姬子的居所位于山巅,此刻我看清了,山巅之下,是另一片浩瀚星空,与山顶那一片我见过的星海相映成辉,整个神界原本流光溢彩,现在都被雨雾遮蔽了颜色。
我的心紧绷了像是被百步穿杨的射手锁定,下一秒就万箭穿身。
必须要找到他。
我回到居所内,闭上眼感受姬子的气息,他常看的书,与我下过的棋,屋内长长的坐榻都与以前别无二致。
那本书被倒扣在桌面上,我以前没有留意过,现在却看到了,扉页上几个字银钩铁画,写着《本愿经》。
棋盘上黑白子激战,势均力敌,白子占据中心大片领域,黑子在边角形成围攻与突击之势。我同他下过的那局棋却不是这样,那是胜负悬殊之局。
在不息山待久了,那处坐榻成了我听着他看书下棋声,安心小睡的位置,我在榻上一睡到天明,又在吊床上迷蒙醒来。
我的手拂过室内一切事物,一切都有他的痕迹,但一切都像死物。
直到我碰到那盘棋中星位上连续三子成线,意识猛地一震,一股混乱不堪的力量突袭而来,我身体一晃,意识被强行拽进了另一处所在。
罡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皱着眉仔细观察这处地界,发现这里居然像是混沌秘境的分身。
满目断壁残垣,时而有裂影幻声倏忽飞过,撞上没有形状的边界又飞弹而回,向着另一个方向突飞猛进,像一群失去了方向的蜂蚁,想要在体力耗尽之前找到出口。
这里应该是姬子的神识之中......或者是他的幻境。
我往前走,一路躲避着那些失却方向的残影,但没走几步,那些残影像是辨认出生人气息一般,向我劈头盖脸砸下。
时空之杖没有随我进来这里,我只能翻转腾挪,将在独生塔中学会的武技体术统统用上,不消片刻便累得大汗淋漓。
残影们不知疲倦,等到我体力耗尽,终于找到机会扑进我身体,一瞬间身裂如帛,心碎如瓷,我又被铺天盖地的痛苦裹挟,腿一软跪倒在地。
......姬子到底在干什么?
我心中瞬间暴起怒火,倘若身负神力,此刻轻易挥手便能教这些残影灰飞烟灭,何至于受这般折磨?
又一瞬感觉四肢无力,身体绵软得抬不起头,我滚落地面,挣扎着喘息蓄力,眼前阵阵发黑,如同又生受一回神魂湮灭之苦。
再一瞬悲从心起,眼泪不知蓄积了几时,从眸中滚滚倾泻,将我衣衫尽染,面容扑湿,视线被泪水阻隔,看不清掌间纹理,抹去泪水后也只有一片模糊,甚至有愈来愈暗之势。
刹那间天地倒转,我也倒转,跳起来顺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长棍,劈扫挑戳、绞点抖弹,将身周残影打得如蝶翼四散,纷纷扬扬落雪一般,在我脚边聚起一圈尸体。
这股疯劲儿一过,长棍化灰,我筋疲力竭扑在地上,只觉把半生的七情六欲都打干净了。
眼前碎影重重叠叠,我伸长手臂去够,视线一扫而过,又猛然转头定格在手中那一片碎影之上。
那是我的死期。
那片碎影上刻录着我被杀死的历史。
我身上战甲和在长梦池中受洗时看到的一模一样,身负长枪,手握明月,但长枪断裂、明月凋敝,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穿云箭将我一箭穿心,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明月渐渐消散。
我不可自控地抖着手去翻找其他碎影残片。
等到将十几枚不同的残片握在手心一一看过,才知道原来每一枚碎片都是我的一种新鲜死法。
我的埋骨之地各不相同,秘境遗迹、忘乡、独生塔、长梦池、冥河、不息山、七八个我不曾去过的下界,每一处都有我的心头血泼洒过。
我的死因也各不相同,极乐天众神、未知法则、芸芸众生,都曾置我于死地。
纵然一身铮铮铁骨,此刻也被极冷即热融得站不起来了。
我闭上眼睛——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我坏了什么天生地养的规矩?
要这样虐杀我?毁灭我?消亡我?
我到底......死了多少次?
身上一阵恶寒,昏沉迷乱之间,只有一轮明月在我心间闪耀,不急不缓,执着呼吸着。
别怕,明月说。
生死无定,不在过去。
一念自在,万般自在。
苦难心生,无法不能。
......
苦难心生,无法不能。
我睁开眼睛——杀我、灭我、亡我,是有多怕我,才如此不择手段害我?
我不能看着自己身死魂散万般绝望,尤其不能看着别人给我安上罪名又封我口舌,更不能心死意断顺了别人的心,毁了自己的道。
谁要我死,谁就先去死——
刀来!
我斩首过战神的长刀闪烁着冽冽寒光出现在我手中,刀风刚猛,更胜于长棍,将身周四处缭乱残影打得齑粉一般,地面上原本蝶翼似的残片被遮盖完全,再无痕迹。
姬子心善慈悲,连幻境中也只持棍自卫。
可我没有他那般慈心善念,我刀劈斧砍,要将加诸于我的都还回去,嫁祸于我的都辩分明,罪愆于我的都杀干净——
如此才算万般自在。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天地一静,往来歇止,我一回头,这片空间正坍塌紧缩,四周边界挤压逼近,留给我的只有一条细长逼仄的甬道。
我拖着长刀奔向甬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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